黑格爾與福柯邁向不見人影之歷史麥克論文

　　日常用語中，「歷史」一詞通常取其二義之一：或指「歷程」(chronos)，即時間之歷程；或指「載記」(logos)，乃是時間歷程間眾事件之記載。當然logos一詞在古代希臘語中含義甚豐，如今卻多淪喪。對于現(xiàn)代及后現(xiàn)代人而言，logos已不再如赫拉克利特所稱：「凡現(xiàn)身存在之事物�！固幱讵q太教暨基督教傳統(tǒng)之下，曾藉「上帝」一詞以表征神圣創(chuàng)世之舉，抑或表征身懷永恒真理之尊，乃能將logos原有豐盛意義中之部分，注入西方思想之中。然而時人運用logos一詞，則僅存其通俗意義--載記。若循某種識覺言，歷史不啻時間中發(fā)生事件之載記。另一方面，歷史不止為時間經(jīng)歷中的故事。所謂歷史之載記，即是依時間而記載之真實事件，是真實之歷史，亦可稱之為時間的外在軀體。

　　由于用法上曖昧，歷史一詞乃衍生若干哲學問題，力促人們正視此類問題者，首推黑格爾。然于黑格爾眼中，習尚帶起之問題，素來不及隱藏于其身后之形而上學真理。為謀展示此等真理，黑格爾意下之歷史理解，乃是去人物而代之以「歷程」和「載記」。

　　一百五十年之后，又有�？�(Foucault)，其所執(zhí)意之史觀，于許多方面，不啻黑格爾史觀之翻版。于此施為之下，將人物自歷史中抹除，自然可以預(yù)料�？v然二人仍有歧異，二人提出之史觀卻相類，均不視人類為歷史運行之當然執(zhí)事人，即不以人類為歷史之制造者與撰述者。細加批判，�？卵韵轮畾v史，距離黑格爾之知識體系甚遠，可是卻與該體系之輪廓存有辯證法方面之關(guān)系。稍后即出示，�？赂黜椨^點嘗顯現(xiàn)之分析成果，實根植于日耳曼理念論。若就某層面意義言，該者乃以人被歷史所驅(qū)逐。

　　黑格爾史觀與福柯史觀間存有之關(guān)連，既是競爭，復為順從(filial)，此者正是本文之探索重點。此一關(guān)連系歷經(jīng)康德以及伊波利特(Jean Hyppolite)串連而成，伊波利特系一位鮮為人知曉和欣賞之法蘭西黑格爾派學者。史界嘗有一項瀕臨危機之大議題，它隸屬一種認識論危機，曾強烈搖撼歷史專業(yè)之理論基礎(chǔ)。該危機之緣由，系出于史界未加批判，即從屬于笛卡爾派有關(guān)人之象喻觀念。至于黑格爾、福柯，則立于它端，于此二人引領(lǐng)下，乃促成我們所認知之歷史，其中人已非當事人，亦非記錄保管人。此即是說，藉二人之思想，乃使我們得以意想一部不見人影之歷史。此處「人影」乃指原以為握有歷史專利權(quán)，并且是古典形而上學觀念下之人。是觀之下之歷史，要求我們打量二事，即歷史時序空間(historico-temporal space)和歷史著述。此后，筆者將闡釋「歷程」與「載記」之別，緣此二者，乃因其能傳達「歷史」一詞之意義。接著，將闡明現(xiàn)代史學嘗面臨之明顯專業(yè)危機，并擬議一方法，藉此或能超越嘗包含于視歷史著述為仿真作業(yè)而衍生之危機�？傊�，筆者論點如下：本質(zhì)論者觀念中之「人」，悄然駐足于傳統(tǒng)式歷史理解之中，因而使歷史一再陷入認識論上之危機。欲超越前述觀念，乃必須擴大我們于歷史描述之觀念。此即是說，有關(guān)嘗立于歷史空間之人，歷來系如何就「人」而加以著述，我們實有必要具備更深入之了解。此可行途徑，黑格爾即曾預(yù)見，復于�？孪底V學(genealogy)所用之歷史方法中，多見落實。循此以觀，則�？職v史思想實為黑格爾形而上學之繼子說業(yè)已達于何等程度，亦能獲致全面了解。

　　將「人」與「歷史」相連結(jié)者，是時間，抑或是文字？是「歷程」抑或「載記」？將歷程與載記一分為二，人又座落于何端？是歷史出于人之撰述，抑或人由歷史撰述而成？類此歷史議題，近代以來爭議多落于「載記」與「神話」之對立，而非落于「歷程」與「載記」之間。彼得?希斯(Peter Heehs)嘗言：

　　「自古代希臘人以來，神話（乃指一具決定性的終極告示），即與載記（乃指其可信度與真實能訴諸論辯與證明者）相對立……至于后啟蒙時代史學，乃謀將神話清除于「真正發(fā)生過何種事實」之相關(guān)記載。此后，史家運用神話一詞，最稱常見者，即是指那些花俏謬誤之詮釋�！�

　　然而，近年來，因霍布斯鮑姆、威廉·麥克尼爾、海登·懷特等思想家影響，史學與神話學間之分辨則愈見困擾。史家及歷史哲學家乃被迫同意，所謂「科學化」歷史，「其本身大有可能僅是若干未加詰問之假設(shè)及其信念體系下所得之果」，而其之特質(zhì)亦屬于「神話式」。至于撰述歷史之際，「載記」與「神話」交相滲入，即曾促使麥克尼爾為歷史作業(yè)提出一替代術(shù)語：「神話式歷史」。

　　然而，前項議題之激烈（通常意見犀利）論爭所顯示者，說穿了即是歷史編纂事業(yè)上存有一項重大危機之征兆。 而此危機，不僅涉及史家曾訴求之史料正確性若何？還涉及更見致命之處，亦即歷史自身之可行性。就其緣由，乃因腐蝕起自歷史撰述專業(yè)基礎(chǔ)假說之內(nèi)部。該項假說，系指其所屬之領(lǐng)域即是整次有關(guān)「某段往昔」之史實性精確載記�？v或承認此類載記之建構(gòu)中，的確存有經(jīng)驗論與認識論方面之問題，然而仍堅決論定，實有一無可變易之某段往昔，有待史家予以重建。稍早之前，前述觀念仍不受抨擊，如今不然，史家已不復能（至少是于不加批判下）推斷實有此等模樣之往昔存在。而其緣由即是歷史專業(yè)已因如何始能構(gòu)成史實上精確性而陷入困境。甚至歷史客觀性之本身，亦招致抨擊。前述種種業(yè)已為歷史專業(yè)（歷史哲學及觀念史方面亦然）制造出若干專業(yè)上的分歧？客觀論者對抗相對論者，敘事論者(narrativists)對抗經(jīng)驗論者，社會建構(gòu)論者對抗心智方面哲學家等等。

　　就若干方面言，此般爭論并非新鮮，其中涉及之許多議題，早已有史學理論家論及，稍早者如狄爾泰和柯林武德，以及稍為晚近，但是表述更見明白之沃爾什。有關(guān)歷史領(lǐng)域和可行性，爭議仍在持續(xù)之中，不過其間二分法則退入個別專業(yè)陣營，如此一來論辯更加鮮活。由于雙方皆以傳統(tǒng)觀念中之歷史，系指確實發(fā)生于遙遠古代，至少也是相當時日前眾事件之可靠記載，倚此為分歧起點，論辯方有意義。危機落于充分性方面，因而又衍生出，欲追溯這樣歷史，又需達于何等程度方為是，其可行性又如何等問題。至于有關(guān)傳統(tǒng)觀念，大衛(wèi)·伍滕(David Wooten)斷稱：「幾乎可說完全是十八世紀時之創(chuàng)見�！菇�代歷史觀念，實出于休謨的《斯圖亞特王朝史》和吉本的《羅馬帝國衰亡史》兩本著作之影響。正是這二本著作，引出一項觀念，即「博學有關(guān)往昔之混亂證據(jù)」，我們所為，僅是將其中無誤者編纂成史著。事實上，應(yīng)該追溯至休謨、吉本之前十余世紀之修昔底德(Thucydides)，他纔是前說的始作俑者，伍滕亦稱，當時視歷史為「當代或接近該時代人士撰述之載記。」適時歷史多屬編年記事或年鑒形式，而此等著述是否能成為歷史，其之價值端視著述者所處時空位置之接近程度而定，亦即是依著述者所持史料與事件間的時空關(guān)系而定。一般見解，認為歷史應(yīng)當處理時下事件，而非處理遙遠往昔。至于最佳史著，即是「事件仍在進行間之撰述」。

　　因此，就另一方面說，修昔底德式之當代史，促使事件本身地位高升。有關(guān)一事件之歷史載記，其評判標準即是看它是否出于同世或接近世代。修昔底德于《伯羅奔尼撒戰(zhàn)爭史》一書中嘗言：「凡我所書，皆親眼所見，抑或以極度審慎詰問他人而得之者�！勾颂幱^念，視史家猶同紀年家，故編年紀事家遠甚于親近而已，此處所稱之歷史或史著，即是實錄(khronika biblia)，即是有關(guān)時日之書。若以休謨或吉本模式言，如此之編年紀事，具有「史事上真實性」，此者乃至關(guān)緊要。然而，其之史實性卻僅是史家與其立意描述事件于時日上接近程度之直接反映。若持此觀念理解歷史，以為其錯誤或?qū)α⒎窃谟谒�是小說(fiction)或神話，而在于其是吹噓、假造，此等罪惡系衍生自作者或史料于所述事件進行間根本不在現(xiàn)場。

　　至于吉本，所持觀點可謂基于歷史乃是「載記」之觀念�！浮褐�述者』欲博得史家之名，當致力于具有連貫性(consistent)且饒有趣味之『敘事』�！癸@然，吉本觀念中，史家欲詰問之對象，亦即往昔，其間存有時日上差距。往昔原本雜亂無章，必待史家（循吉本之言乃是「被迫」）自「無數(shù)零散史料」中纂成有關(guān)此等事件之故事。然而，史家非僅止于覆誦往昔事件，彼乃必須架構(gòu)敘事，并于其間使眾事件得予以有意義之整理。此處所強調(diào)者，是「載記」，即「敘事」之自身。此等載記首要之務(wù)在于史事精確。然而史家作業(yè)時日，與彼欲詮釋之事件已有相當距離。因此，除了精確性之外，仍有其它正當衡量標準，例如，合理性、融貫性；若對讀者言，還有載記之趣味性。再者，史家亦知，若藉敘事或故事形式來提供載記，則所敘之事不免有失實之危機。緣此，扮演歷史撰述者不成，即會轉(zhuǎn)化為小說作家，于是載記與神話間對立之戲劇，即是近代有關(guān)歷史觀念方面爭論之重點所在。

　　修昔底德式與吉本式歷史概念實存有歧異，然二者亦有共通處，卻鮮為人論及，此即二人皆毫無保留地確信人所扮演的角色。修氏著述中嘗予以明白肯定之觀念，即是本質(zhì)論之下的人。他有一段敘述膾炙人口，其中稱：「凡有意一睹業(yè)已緣現(xiàn)，且于預(yù)期中將必復見之人間事真實圖像者，若蒙宣稱拙作頗有助益，鄙人即為之心滿意足。鄙人撰述之史書乃一永恒財富，非僅一時獲獎之辭章，后者為人誦讀、也會遭人遺忘�！怪劣诩�本，「人類」一詞亦多次散見于《羅馬帝國衰亡史》一書各處。該詞功能或有兩項，然兩項于吉本之偉業(yè)皆稱重要。一項系指某類原始素材，范圍自羅馬人自身，亦即吉本筆下「人類中最稱文明部分之代表」，以迄利比亞人，依吉本之評量，乃「最是蠻昧之人類」。而吉本即自此間挖掘出彼欲探究之歷史對象。另一項言，人類一時有若批判，例如吉本嘗聲稱腓尼基與巴勒斯坦「將永久留存人類記憶之中」。此處「人類」，非僅指后世人類，抑或指吉本藍圖中有價值之歷史審判陪審人。人類記憶有如試金石，假此始能針對較為隱晦、不易為人接觸之歷史陳述，判別其真實性、復雜性。

　　不論系于歷程抑或載記，歷史明白屬于人類、創(chuàng)于人類、為了人類。更且，前述兩人于歷史之理解，以及提及之敘事，皆曾就笛卡爾派（或原始笛卡爾派）有關(guān)欲望、信仰、圖謀、意志、經(jīng)驗、記憶等方面之言語，予以不同程度之運用。然而如此，正當否？必須否？難道我們就必須永遠視歷史為人類之歷史？

　　欲回答前述問題，所需僅是自所謂歷史事實或歷史探索對象上后退一步，轉(zhuǎn)而考慮歷史撰述舉措自身，即能有所獲。撰史，有時或可辯稱（并非全無爭議），其最佳理解，即視其為一仿真作業(yè)者。仿真之定義，原出于亞里士多德《詩學》卷一，稱其為模仿性藝術(shù)，此后歷多次明顯轉(zhuǎn)變，不過未必全為人認可或承認。十六世紀英國人腓力?錫德尼(Sir Philip Sidney)亦曾就亞里士多德說，予以解釋稱：「其系藉隱喻方式，以展現(xiàn)(representation)、仿造(counterfeiting)或描繪(figuring)一言語圖像(a speaking picture)。」或許出于無心，然錫德尼之定義卻為展現(xiàn)此項舉措，賦與功能上之自足性。緣此，展現(xiàn)于我們所見，非僅止一消極功能，即真相若干層面之映照，而是一創(chuàng)意性舉措，運用自身之方式出示真相某面形式，將自身結(jié)構(gòu)為真相。

　　至于如何方是合宜理解仿真？存于當代哲學與文學理論界之相關(guān)爭議，早先見于錫德尼之言。或許該者即是此等爭議之淵藪。黎昂(John D. Lyons)與尼寇(Stephen B. Nichols)二人，于《仿真：自鏡照迄方法，自奧古斯丁到笛卡爾》(Mimesis: From Mirror to Method, Augustine to Descartes)一書引言中，嘗就二人所謂「兩極化之仿真觀念」提出討論，此些觀念嘗為下述爭議提供薪材：

　　「近年來，仿真一詞已非現(xiàn)象界實相之單純式描述，而已納入有關(guān)描繪一之象喻性之問題中。此即是說，原先僅是將世界翻版，化為符號、化為語言這項單純事宜。如今竟然將展現(xiàn)賴以系統(tǒng)化、客觀化之成規(guī)，置之于爭議之下�！�

　　黎昂與尼寇，不以為仿真系自真相外部客觀展現(xiàn)真相，反而要求人們視其為某種「表演」(performance)，其間，真相猶似舞臺上一出戲劇，出示于人們眼前。如此則允許一反思性(reflexivity)層面顯現(xiàn)，該者乃存于視展現(xiàn)舉措亦為一項舉措之間。如此一來，即可為符號(sign)與所指(signified)間之距離，帶來敏銳和批判性之化解。確實，人們?nèi)粢耘�判而滯留于前述距離中愈久，期間溝壑則愈見增長。

　　然而此般見解，于我們理解歷史專業(yè)而援用之方式，則有嚴重后果。事實上，前述有關(guān)仿真之兩極化觀念，實與前述修昔底德與吉本二人所見之纂史正確觀念，即敘事抑或編年紀事相平行。確切說，若視仿真為針對一真相之內(nèi)在而予以之客觀展現(xiàn)，則與修氏所見撰史相近；另一方面，視仿真為一創(chuàng)意性表演，此說則近于吉本理解之歷史敘事。是故，前述歧異成為史學問題，絕不似初看時那般晚近�；蛑^亞里士多德討論模仿模式時，即已預(yù)見此二種觀念。「其間還存有第二類區(qū)別（指模仿模式），即是指嘗予以諸般對象之模仿樣式。媒介物相同，對象亦相同，詩人可藉敘事予以模仿……抑或?qū)⒂�模仿之角色，以其于我們眼前所見之形樣，活生生予以陳示。」《詩學》卷九，亞里士多德嘗就詩人與史家予以相當嚴格區(qū)別，亞氏聲稱，所謂「真正區(qū)別」乃是「詩者，意在表現(xiàn)共相，歷史則意在殊相�！� 緣此，則將詩藝用之于展現(xiàn)而援用之仿真，無需于基本上加以變革，即能移用于撰史。如此，歷史即可援用準詩藝式敘事（quasi-poetical narration，亦即吉本所用模式），抑或援用大體上與原現(xiàn)之事件同步之編年紀事（即修氏之模式，「將眾角色，緣其嘗顯現(xiàn)于人們眼前之形樣，予以展示」），以上二者，皆展現(xiàn)歷史時可援用之模式。

　　因此，近代史學于認識論上之危機，或可謂源自有關(guān)歷史展現(xiàn)之兩種不同觀念（將歷史系于歷程，抑或系于載記），而此兩種觀念實與歷史專業(yè)自身同樣久遠。倘若不以歷史為一種經(jīng)驗性科學探索，不以其之意圖乃在于針對某段既定往昔所屬眾事件，追求事實確鑿之記載，而代之以視其為一仿真形式，則又如何？至少有兩事得以明白浮現(xiàn)。一者是僅就一種撰述觀念而得到之傳統(tǒng)見解下之歷史或歷史知識，顯然過于狹隘；另一者，則系明白未加批判，即依循笛卡爾派或本質(zhì)論所見之「人」來工作。確實，傳統(tǒng)史學嘗予人以特殊且優(yōu)越之地位，是歷史之制造者，也是撰述者。如此，人似乎可立于歷史展現(xiàn)視域之外，成為展現(xiàn)之可行條件，同時，又成為歷史映像之中心焦點。然而，細觀黑格爾與�？滤枷�，則可顯示，或能以不見人影之方式來認識歷史。如此，二人將激勵我們重新思考歷史緣現(xiàn)之時際，以及描述舉措或歷史撰述。藉后二者，此等時際乃能予以有意義之整次。

　　假設(shè)歷史于本體論上，與時間軌跡異步，如此若將歷程轉(zhuǎn)化為歷史，似乎必須由載記出面。不藉文字，時間即于無聲息、無風采、無共鳴、無記憶中消逝。若無記憶，即人類將無歷史。而于另一意義上，歷史必須超越記憶。一如歷史非與歷程軌跡同步，亦不與歷史化身為記憶的那段留有記錄之時間同步。顯然此即歷史矛盾之處，就某方面看，既非歷程，亦非載記。若自另一角度言，歷史又同時是二者。于我們運用歷史一詞時，不論是藉其來交錯顯示歷史為歷程中緣現(xiàn)之事件及事件之本身，抑或表示此乃是將本處所說之前二者镕鑄而成之一獨體，就此二方式觀察歷史，則其中之矛盾特征仍然不得消解。 本文無意訴諸前述方式，拙見以為它等有意回避二者，一是歷史于本體論上真實地位問題；二是于我們目的上更見重要者，此即人與眾人及（所聲稱之）歷史和它等曾實際經(jīng)驗抑或因它等而撰述以成之歷史，其間關(guān)系若何？本文所為正與之相反，乃是緊握現(xiàn)有且意義模棱兩可之歷史，藉此，或許有機會彰顯有關(guān)歷史或我們自身之若干事物。

　　人有一項最佳本能，即是充任哲學家，此刻若能將其壓抑，即不致化解似歷程之歷史與似載記之歷史間之對立，而代之以強化其間對立。如此作法曾有先例，黑格爾即曾采行此種舉措，同時我們也可發(fā)現(xiàn)，如此作法于了解人與歷史關(guān)系方面，饒有重大意義。

　　黑格爾于《歷史哲學演講錄》(Lectures of the Philosophy of History)，嘗呼吁我們留心歷史意義之曖昧特質(zhì)：

　　「我們語言中，歷史結(jié)合了客觀面與主觀面，其意義，既是拉丁文中historiam rerum gestarum，亦是res gestas，也就是指事件之敘述與事件（指Geschehen與Geschichte）。此兩種意義之關(guān)連，饒有意義，非僅偶然。此念必須銘記在心，歷史之敘述與歷史事跡或事件乃同時出現(xiàn)，系由一內(nèi)在原則將兩者系于一處。

　　若予以細玩，原是并無大義之語言習尚，事實上卻彰顯其間嘗就歷史真義而訴求于若干批判性問題。于是就黑格爾言，歷史既非事件，亦非相關(guān)載記（原先理解分別為似事件之歷史及似事件之載記），而是指某種「內(nèi)在原則」，其表征，即是事件，又是載記，而其真貌卻又非尋常歷史意識所能獲致。歷史一詞因用法上曖昧而衍生出一道謎題，于我們乞助于黑格爾為此謎題提出辯證式解謎之前，且容我們先細觀此問題。

　　表面上，似乎因歷程而使人客觀系于歷史，亦即成為歷史之制作者。至于邏各斯，則是主觀地將人系于歷史，人成為歷史之撰述人。至于「邏各斯」，則更甚于此，它本身即帶有一項客觀要求，追索真相(truth)，并以此來約束主觀下歷史事件之載記。希斯曾說：「通常視歷史撰述猶似邏輯舉措�！苟�其間鼓吹者，「乃是堅持事實與虛構(gòu)有別，……緣現(xiàn)之事與不曾發(fā)生之事有別，真實之陳述與謊言有別�！鼓笤熘�史絕非歷史。然而于此，史家卻面臨一項難以跨越之障礙。以黑格爾真相系統(tǒng)觀來說，視歷史為真實之時間歷程，同時亦以為人有能力藉載記來追述此一歷程，克爾凱郭爾(Kierkegaard)反對此種觀念，并稱此者僅是「批判性整次下」之經(jīng)驗，人又當如何來約束自身缺陷下所形成的限制。此等限制乃是多樣�？陀^說，于推想中，人這種生物的確經(jīng)驗了時間歷程，曾參與其間，并將其整次為可理解之歷史。然而，若以人在時、空中極具特殊性而言，必使人之視野受到限制。至于歷史，尤其是確鑿之歷史，必須立于相當距離之外始能獲致，然此立足點絕非人能有之者，人實過于接近。同時，人亦將面臨認識論方面之難題，又如何始能確言某人之經(jīng)驗即是一過程之真實倒影。其間，記憶提交史家之難題，復同于理念提交給古典經(jīng)驗論者之難題。此外，其間還存有某種識覺，以為人素來即無法追及歷史。事件早已無情遁入無法追溯之往昔，似載記之歷史僅為此等事件之消極反映而已。前項困窘，與其說出于記憶，不如說多出于實存之人所處時際有別。歷事者與敘史者之間，常相陌生。

　　欲探索前項困窘，可取途徑有二，一者出自黑格爾，一者則出于福柯。黑格爾之研究是藉由一有別之第三者，凌駕于人與歷史（傳統(tǒng)觀念者）之上，復為二者間之媒介。此者乃是能將事件與事件之敘事貫穿于一處之「共同內(nèi)在性原則」，它能使二者得以存在，同時又是一種至道(Absolute Spirit) 自我實現(xiàn)之產(chǎn)物。黑格爾稱：「一般言，世界歷史即是『道』于時光中之發(fā)展。」就某一層次言，黑格爾以為人即是此一發(fā)展中不自覺之當事者。個體熱忱導致「道」之自我活動高層次理性之實現(xiàn)，該活動之極致即是自由與絕對知識。人于不自覺下與「道」之自我實現(xiàn)共謀，即是黑格爾所稱「理性之狡智」。若自至道之優(yōu)越立足點以觀，先前所述人與歷史關(guān)系中，屬認識論與本體論方面之問題根本不致現(xiàn)形。即于至道辯證式調(diào)解之下，藉記憶加強歷史事件之省思活動，終能使人與歷史合一，如此則主觀與客觀之對立、歷程與載記之對立、事件與有關(guān)敘事之對立，皆能消彌。黑格爾如是說：「基于此項一統(tǒng)（主觀與客觀）乃導致『道』與其自身間之親密一統(tǒng)�！�(RH, 92)

　　緣前說，我們可于黑格爾之思想間，發(fā)現(xiàn)似乎另有它物足以取代人而成為歷史敘事之核心對象。伊波利特以為就黑格爾言，「歷史唯良知而已�！� 雖說黑格爾嘗將相當重要性賦予亞歷山大、凱撒一類世界人物，然于視歷史為「道」之自我活動下，這些個人終究鮮有地位。黑格爾嘗言：「世界歷史（若于執(zhí)意下）可以忽略個人，使個人完全不見蹤影，且可不加敘述。至于必需紀錄者乃是民族之道之活動�！购诟駹査�稱「民族之道」實可合理的與國家相認同，此即「道」之自我具體實現(xiàn)。于是伊波利特乃稱：「世界歷史或世界之道，即是民族之道之升華時際�！埂复蟮勒軐W之使命，即是充作一辯證法，經(jīng)變化……乃成為『道』之哲學式歷史，亦即成為自我發(fā)展之過程�！�

　　為謀實現(xiàn)，并期盼能體會本身即是本身活動之原則，「道」仍需有反思，需有一哲學式歷史--道之現(xiàn)象學，譬如說可追溯該項活動之確切各階段或確切時位。緣此，哲學式歷史即是有關(guān)以及加諸「道」本身之合理反思。撰述哲學式歷史，著實是表征「道」自我實現(xiàn)之倒數(shù)第二階段。 據(jù)此以觀，「道」乃是藉人而經(jīng)歷自身之歷史并予自身以撰述。當「道」撰述自身歷史之際，存于歷程與載記之間、歷史事件與相關(guān)敘事之間，即事件與事件載記之間之歧異，其所揭示者，始終是其遵循之辯證統(tǒng)一。此等歷史之中，將成為歷史之制造者與文件保管者之「人」，實包含于人自身，同時亦非屬于人自身之運動與合理化之中。

　　就認識人與歷史關(guān)系這方面研究而言，�？路裾J，至少也是予以嚴厲挑戰(zhàn)者，即是形而上學認定之「人」，該者視人如歷史之當事者，抑或視人為一種假辭章予以表述時，人自身于認識上所盤據(jù)之地位。�？轮�研究方式，乃能對基本二分法下呈現(xiàn)之主觀體與客觀體間之對立產(chǎn)生疑問，緣此，其它對立，如人與歷史、歷程與載記、真實時日與記錄中之時日、事件與有關(guān)事件之記憶等，均能獲得緩解。表面上，�？掠枰詺v史之新詮釋，不僅挑戰(zhàn)黑格爾式形而上學結(jié)構(gòu)，同時也挑戰(zhàn)其所由出之辯證邏輯。就此點而言，我們或可詰問，哲學系如何自黑格爾史觀，此項龐大而系統(tǒng)、足以表征西方形而上學頂峰之觀點，轉(zhuǎn)化成為福柯那種多疑且粗魯之系譜學，后者之目的原意本是自核心處拆毀黑格爾之系統(tǒng)。

　　若予以完整描述，即必須滲入馬克思為黑格爾所做之去神秘化(demystification)，巴塔耶及拉康為「人」此一主體進行之解構(gòu)，德勒茲就辯證法予以之批判，法國學界于列維－斯特勞斯結(jié)構(gòu)主義中的轉(zhuǎn)移，以及其它等。總之，以上影響皆有相當文獻可稽。較鮮為人知者，乃是福柯思想中之大部，一如黑格爾，系塑形于與康德哲學之對抗。

　　有人以為康德或許業(yè)已預(yù)見黑格爾不朽之歷史哲學。黑格爾政治著述中大部（尤其是《正義哲學》和歷史講稿），均曾刻意談?wù)摽档掠凇词澜绻�民觀點下之普遍史觀念〉這篇論文中曾指出之若干問題。不難發(fā)現(xiàn)，黑格爾許多有關(guān)歷史之重要觀念系源出于康德之說，而其中包括歷史系具有某種目的性質(zhì)之運動，該者發(fā)生于肉眼可見(macroscopic)層次，且首將個人之特殊事物予以升華，包括人類不自覺之朝向歷史目的來運轉(zhuǎn)歷史。此一運轉(zhuǎn)為周期性運動，而人類歷史的終點或目標，即是在成就一種完美，例如具有普遍性之憲政國家。至于康德與黑格爾間的關(guān)鍵性歧異，即在于此一運動之當事人，前者以為是「人種」(Species)，而后者以為是「道」。

　　�？碌牟┦空撐闹�，包括有康德《人類學》之譯文。內(nèi)文并有一百二十八頁緒論作為譯文前導。�？掠谄溟g針對「人是什么？」這項問題，對康德之說提出批判式詰問。福柯晚年著述中，即有一篇論文名為《什么是啟蒙？》，他于該文之中，再次論及康德，并在此論及「人是什么？」的問題。終其一生，福柯始終與康德維持一種復雜、挑釁、有時又是反復無常的關(guān)系。表面上，此種關(guān)系塑形為一種針對先驗范疇或各種超驗性統(tǒng)一之破壞性批判，一種對于理性自身之批判，即是將康德所見之基本要義予以完全顛覆。然于同時�？掠兴�自覺，若無康德，則此類批判亦不可能成形�？档抡玖⒅�處，乃是一個哲學時代開端，該時代不斷將人置諸詰問。若就�？聦⑷诉@項問題置諸詰問來說，他亦屬于這個時代。充其量，�？滤枷胫皇菍⒖档聦W說中曾詰問之「人是什么？」轉(zhuǎn)化成一種系譜學式問題--「人是如何而來？」即于《事物之秩序》(The Order of Things)一書，�？略�企圖暴露歷史之偶發(fā)性，并揭示視人為一特定單位，為全然現(xiàn)代化，以及為人文學科論述對象等項觀念，多系推論而得之特色。�？掠谠憜栔�，破壞了其形而上學之定見和顯要之必然性。�？略�說：「『人』系出于晚近時日之創(chuàng)見，而且是晚近尾聲時分之創(chuàng)見。」立于思想上新知將臨之門檻，福柯預(yù)見一新時代，屆時人之形象，「將遭抹除，即如一張溺陷于岸邊海水中之面龐�！�

　　�？轮�博士論文，以康德為題，指導老師正是伊波利特。適時，亦即福柯處于伊波利特指導期間，伊波利特嘗隸屬于一哲學家派別，該派宗旨乃是謀求克服疏離，薩特、梅洛-龐蒂亦是其中成員。此一派別視歷史研習為達成宗旨之合宜媒介，并以為黑格爾筆下之歷史價值即在于它曾描繪了有關(guān)疏離之各種機械論式理論。然而他們卻反對黑格爾式架構(gòu)，而寧愿代之以「一種意義曖昧之歷史，而且不論曾經(jīng)如何估算其中危機，卻不含絕對保證之歷史�！箽v史并非「至道」之運行，而是有限個人之奮斗。伊波利特認為，若于黑格爾體系，此等個人將消逸，「即于展現(xiàn)絕對之累進實現(xiàn)之紀念式歷史各片斷中，個人已消失無影�！�

　　雖然稍后�？略�排斥其導師之人道主義式構(gòu)思�？墒峭高^歷史研究而獲致哲學，卻成為他日后生涯中之要務(wù)。福柯所認識之歷史，同于伊波利特，不論表現(xiàn)出何樣否定性與不可知性，仍必需視其為出自黑格爾對于歷史曾有之省思。自�？绿�，我們所了解之歷史，系以激進態(tài)度抹去伊波利特擬議中所謂之「人」。�？鹿P下，歷史中之人已消逸，然亦非代之以「至道」，抑或似赫拉克利特式識覺下之「載記」。后者正是黑格爾式歷史之終極目標。�？率綒v史之中，人遭勾消，堪稱諷刺者，歷史敘事表層原本即是描述人，而�？聟s將人自其中稀釋。

　　�？伦苑Q，他曾細究之歷史觀念，系借自尼采之實際式歷史說（wirkliche Historie，英文為effective history）。此觀念所理解之歷史，正與傳統(tǒng)觀念極度對立，尤其是有關(guān)傳統(tǒng)式歷史植根之基本假說：

　　「史家筆下之史，欲于時日之外覓得支撐，并偽裝其判斷系植基天啟式之客觀。只因深信永恒真理、深信靈魂不朽、良知之本質(zhì)等同于其自身之信念，故能客觀……至于「實際式」歷史則大異于傳統(tǒng)歷史，它不具有常性。人本身所有，即或是人之軀體，均于穩(wěn)定性方面有所欠缺，不足以成為自我認識或了解他人之基礎(chǔ)。追溯既往，傳統(tǒng)構(gòu)思視其如一耐久而持續(xù)之發(fā)展，此念必須予以有系統(tǒng)之拆毀�！�

　　實際式歷史，亦即系譜學，其間不僅顯示傳統(tǒng)歷史所聲明之構(gòu)思為虛妄，且直接挑戰(zhàn)該聲明賴以為基石之眾假說，并藉此以貶抑傳統(tǒng)歷史構(gòu)思。此等假說中最重要之一者，即是良知之自我認同，并假此以訴求于經(jīng)驗或記憶，不論系出于直接者或是因時日或辭章運轉(zhuǎn)而得之者，即倚該者為真實歷史要旨之試金石。 實際式歷史卻「切斷其與記憶之關(guān)連」，因為它不復推想一自我認同之實物。至于系譜學則相反，記憶得于其間實現(xiàn)之，它顯現(xiàn)出一種極具顛覆性之歷史識覺。「人此一單元，或以為經(jīng)由它，人即可以將其掌控權(quán)延展至人之既往事件�！骨笆鲱嵏残詺v史識覺即能使此一單元「為之粉碎」。

　　系譜學欲顛覆者，非止于僅是撰述質(zhì)樸歷史事件之傳統(tǒng)史學，同時亦顛覆博大而全盤化之各歷史哲學，例如出自黑格爾者，后者立意描述歷史真實運轉(zhuǎn)間嘗有之升華性或內(nèi)在性原則。�？鹿蠢粘鲆徊繉嶋H式歷史要點之后，即藉此轉(zhuǎn)而抨擊黑格爾辯證法說：「歷史不能發(fā)現(xiàn)一個曾遭遺忘而急待重生之同體，其所能發(fā)現(xiàn)者，不過是一個由眾多互異元素組成之復雜體系，該者既或是藉『綜合』之力量，亦不能予以掌握。」歷史不僅非是「至道」尋求自我實現(xiàn)時之運動，同時亦缺乏任何拱架或目的論理性。歷史所循路徑乃是由相當隨意零散事件或情況所形成之邏輯，亦可謂之為非邏輯者。它所依循之邏輯是機緣，也即是「擲骰子」之邏輯。緣此，�？轮畾v史，人并非是本體論及認識論上享有特權(quán)之生物，亦即非是歷史藉以運行之實物或歷史軌跡繞行之對象，若就歷史來說，毋寧說人是一種尷尬意外之物。

　　雖然，�？滤�見，系譜學乃是于觀念中將人抹除之最大保證。系譜學是一種歷史批判，它上演者是一出不同之戲。若遭壓抑之事件（如邊緣性之實務(wù)、遭遺忘之欲求），而該戲之效果，即是將各種先驗結(jié)構(gòu)與既有價值至于詰問。如此之下，系譜學「將攪動原先認為不動之物，將分化原先認為一統(tǒng)之物，將顯示原先意想以為與自身一致之物實為異種�！辜从凇竸訐u人此一單元下」，系譜學已不視人為歷史之制造者，不視人為歷史知識中嘗賦予記述特權(quán)之物。系譜學系以身軀來取代人。然而此者并非生物學或人類學上認定之身軀，亦非笛卡爾派所謂之身軀。福柯嘗說：「此乃事件表層敘述中之身軀�！辜创松眚�(qū)嘗為無數(shù)論述及非論述式辭章予以描繪。然此一身軀、此一表層，若依該詞最基本、最實際識覺而言，毫無意義。系譜學之職掌，福柯聲稱：「即是暴露完全由歷史來戳記之身軀�！梗ㄖ攸c強調(diào)） 緣此，系歷史來描述人，而非人撰述歷史。歷史既非由人撰述，嚴格說，亦非為人撰述。歷史即是人，即是「撰述人事者」。至少截止目前如此。系譜學所點出之歷史，其間人已非一出上演中戲劇之核心角色。它預(yù)期中之可行歷史，并非是人道勛業(yè)之自我陶醉式反映。換句話說，它所指向者，乃是一部不見人影之歷史。

　　即如前述，黑格爾與�？滤�提供之歷史詮釋，足以允人剝奪，至少也是貶抑，曾經(jīng)予以人之歷史特權(quán)。黑格爾藉歷史事件與歷史敘事間辯證式統(tǒng)合，達成此一目的，就黑格爾言，撰述歷史實質(zhì)上即是制造歷史。任何事件，不論如何重大，若未曾予以載記解說，實質(zhì)上即不真實，因此既非實存（意即不是歷史中之一部分）。既然人是歷史之撰述者，因此即是實存歷史流通之工具。乍看之下，此說似乎與人于歷史享有特權(quán)說相符。其實僅需回憶前述諸說即知不然。以黑格爾言，其視理性凌駕于人，且環(huán)繞于人之四周，人僅是于不自覺下，代表理性而有所舉措。凡我們欲加諸人類歷史性（Geschehen與Geschichte雙重意義下者）偉業(yè)之任何重大意義，均于此種升華下而為之勾消。

　　倘若將黑格爾推定存于歷史撰述與歷史制造間之親密關(guān)系加以強化，倘若能將歷史與「至道」之形而上學方面之聯(lián)系予以松弛，我們即能接近�？聦W說嘗理解之歷史。吉本于歷史敘事之理解，及其所援用者，即是敘事當坐落于殊相之撰述。 若就前述�？轮�說以研究歷史，即能允許，也就是要求我們將吉本之殊相說予以擴充。藉撰述之擴充與延伸，則似歷程之歷史與似載記之歷史同，皆可視其本身即為撰述形式之一，皆是有關(guān)原無意義之時間過程之描繪。而所謂歷史空間，同時即屬于時間過程又屬于辭章編排，意即它是以地理性及傳記性敘述世界，又敘述人--即被描述為跨越空間表面之空間要素。事實上，空間既因類此之描述而得以存在。此者乃示意，作為載記之史（史著及有關(guān)歷史事件之敘事）與作為歷程之史（乃指實際歷史事件），其間關(guān)系是類似的，即歷史之展現(xiàn)類似于作為時間歷程之歷史特有之描敘姿態(tài)。

　　然而福柯本人一直懷疑，能否有任何歷史足以追溯遭遺忘之往昔事件。�？伦砸�，所書皆「時下之歷史」，而非往昔。此或許是因為他于技術(shù)上認定任何史著終不能成為往昔之重現(xiàn)，而只是一時之創(chuàng)意性陳述--撰述歷史其本身亦是時間之戳記。如此，即如黑格爾，存于似邏各斯之史與似歷程之史之間、存于時日與文字之間的歧異將告崩解，兩者皆可視為撰述形式之一。還有一項說法亦隨之將告崩解，此即就歷史撰述者及制造者言，人于歷史擁有特權(quán)之說。如此一來，人只是有關(guān)歷史空間表層撰述中，眾多比喻或修辭(figure and trope)之一。于是觀之下，人此一比喻，就�？滤�見，以為程度上「非屬必要」。我們似乎是處于歷史邊緣，筆者無意廓清個人對此術(shù)語之用法，寧愿聲明于「人」之退隱下，讓模棱含義得以持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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