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當父母而不成為“禍害”

   薛涌：怎么當父母而不成為“禍害” 2010年08月14日08:39新京報薛涌  薛涌 旅美學者2010年夏，《南方周末》報道了豆瓣網(wǎng)上一個叫“父母皆禍害”的網(wǎng)絡討論小組。該小組的成員主要是“八十年代后”。他們在一起批評“五十年代后”的父母，甚至發(fā)泄自己的憤怒。他們的父母多為小學老師，最愛看CCTV、春晚。在子女眼中，則是一群“僵化的國家教育機器的最末端執(zhí)行者”，“家是世界上最沒法諒解的地方。”但另一方面，這代人的父母為了他們的成長作出了罕見的犧牲，甚至他們大學畢業(yè)后在城市安家買房，首付也大多是父母的錢。不聽話的孩子領(lǐng)導未來不管我們怎樣評論這個“父母皆禍害”小組的言行，有一點至少可以肯定：他們的父母作為家長是失敗的。我是1961年生人，差一點成了“五十年代后”，按說也應該養(yǎng)得出“八十年代后”了。只是因為生計漂泊，到1999年小女才出生。從年齡上看，我基本上屬于這些“八十年代后”的父母那一代。只是有一點不同：我的女兒才11歲，還沒到反叛的年齡，而且從我們現(xiàn)在的關(guān)系看，也很難想象她會反叛。在講自己以前，不妨先復述一下在《華爾街日報》讀到的蓋茨家的一個故事：蓋茨十一二歲時，變得越來越不聽話。一次，他在飯桌上和母親爭吵得不像話，從來不參與母子爭論的老蓋茨順手抄起一杯冰水猛澆到兒子頭上。小小的蓋茨把被澆透了的頭轉(zhuǎn)向一座山一樣的父親：“謝謝你的淋浴！”老蓋茨夫婦因為和兒子的關(guān)系危機，跑去找心理醫(yī)生咨詢。醫(yī)生說：“這孩子正在對你們進行一場‘獨立戰(zhàn)爭’，而且最后肯定是他贏。你們要撤退！”夫婦兩人聽信了此話，家里算是太平。事實上，不僅是家里太平，他們的退卻，導致蓋茨成為今天的蓋茨。蓋茨的成功，在于他開拓了一個前人幾乎沒有涉足的領(lǐng)域。這種開拓性人才，未必一定要從小不聽話。事實上，一個孩子可以在日常起居方面非常聽話，但滿腦子仍然充滿著挑戰(zhàn)性的觀念。但是，我們不得不承認，由于開拓新領(lǐng)域?qū)θ�身心卷入的要求過高，開拓性人才身上往往有一種“反叛基因”，小時候經(jīng)常就是不聽話的孩子。達爾文則是另一個例子。他性情溫順，從不頂嘴。但是，比起蓋茨來，他可能令家長更頭疼。他不頂嘴不是順從，而是任憑父母怎么說，自己只管點頭，然后回過頭去還是我行我素。事實上，他從十歲左右，就開始了對自然的秘密追求，父母看不懂他的內(nèi)心。我們必須認識到，在二十一世紀后工業(yè)社會的知識經(jīng)濟中，對開拓性人才的依賴越來越大。在某種意義上說，我們越來越要指望那些不聽話的孩子領(lǐng)導未來的社會。最近讀一本新書，叫《2020年的職場》。作者指出，2020年進入職場的新勞動力，現(xiàn)在正在讀初中�？纯碏aceBook、iPhone、iPad這些發(fā)明所代表的時代，現(xiàn)在的父母和老師完全無法預想那時將是一個什么世界。到時候，前一代人或者雇主，不得不依賴后一代人或者新雇員的創(chuàng)意。這將根本上改變社會和公司內(nèi)部的權(quán)威結(jié)構(gòu)。上對下不能像過去那樣下達指令，而要小心地傾聽下面的聲音。為了準備這樣的挑戰(zhàn)，我們現(xiàn)在的教育制度就必須改變。實質(zhì)上，這不僅僅是中國的問題。整個東亞儒家文化圈，都應該認真思考這些問題。多年前，被視為用儒家思想推動現(xiàn)代化之典范的李光耀先生帶頭警告說：儒家那套強調(diào)死記硬背的權(quán)威主義教育，難以適應當今世界的挑戰(zhàn)。亞洲教育應該注重培養(yǎng)創(chuàng)造力。但是，至少從中國大陸的經(jīng)驗看，現(xiàn)在的孩子比起我們在七八十年代時，似乎更是注重聽話服從，乃至有學生對老師集體下跪謝恩的鬧劇。對“八十年代后”，父母除給他們?nèi)�點錢買房子、疏通關(guān)系找工作外，對于這個連自己也無法把握的世界根本就無計可施。當你明明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辦好、卻偏要告訴孩子必須這樣或那樣時，當你用最確定、最不容置疑的方式教育孩子，而孩子卻不得不面臨著最不確定、處處懷疑的生活時，孩子當然就會覺得父母剝奪了自己的青春甚至整個人生。所以，我們當父母的，不要一天到晚想著怎么讓孩子聽話，而要想想怎么讓孩子不聽話。我們這些過來人，如果說從生活中學到什么智慧的話，那就是我們最知道自己對生活的判斷錯過多少次、錯得是多么離譜兒。如果孩子能學會不聽我們的話而自己探索出條路來，他們的前途則光明得多。我們當父母的，不要一天到晚想著怎么讓孩子聽話，而要想想怎么讓孩子不聽話。我們這些過來人，如果說從生活中學到什么智慧的話，那就是我們最知道自己對生活的判斷錯過多少次、錯得是多么離譜兒。如果孩子能學會不聽我們的話而自己探索出條路來，他們的前途則光明得多。相信孩子自己的判斷力 那么，怎么培養(yǎng)不聽話的孩子呢？老實說，這方面我無個人經(jīng)驗可言。這主要是因為我們的女兒太聽話了。也許這種“太聽話”與我們從小教她“不聽話”有關(guān)。我們有位同齡的朋友，她父親曾在一家頂尖的常青藤盟校當校長，算是名副其實的教育專家了。她在父親的悉心栽培下，從本科到博士，都讀的是頂尖的大學、頂尖的課程。她告訴我們，父親在她上高中時就對她的職業(yè)發(fā)展指導得很細致，因為父親無可置疑的權(quán)威，她也都主動照著去做。但現(xiàn)在她感嘆說，她不該聽父親的每一句話，畢竟人都會犯錯誤的，都有盲點。你句句照辦，就可能誤入歧途。日后改正也很困難。顯然，這些話和她對自己的職業(yè)生涯不滿意多少有關(guān)。她享受了最好的教育，嫁了個出色的丈夫，也是位非常好的母親。但是，盡管她有著最好的條件，在個人成就上則默默無聞，面對父親的榮光也只能望洋興嘆了。想想桀驁不馴的蓋茨，再看看我們這位溫和厚道的朋友，從孩子的事業(yè)和前途考慮，你是不是希望孩子能更反叛些呢？這也是我們?yōu)樽约哼^度聽話的女兒發(fā)愁的原因。我們早早就告訴女兒：“你一生的成就，會遠遠超過爸爸媽媽。爸爸媽媽根本不知道怎么走到那里，許多事情只有自己來判斷。爸爸媽媽只有盡最大的可能給你一些建議。但是，這些建議中許多可能是錯誤的�！眱H這么說說還不行。在生活的一點一滴中，都要不停地向女兒證明。我每犯一個錯誤，只要在女兒的理解力之內(nèi)，我就分析給她看：“看看，爸爸錯了吧？你不能全聽爸爸的話。要自己想一想。”在《一歲就上常青藤》中，我特別講了這樣的故事：一天我們夫妻為點小事吵架，有些失控，影響了孩子的情緒。我們意識到問題后馬上想出了一個解決方案，那就是兩人都向孩子申訴，讓她判斷是非。孩子開始很不適應，但在我們的堅持和說服下，終于認真聽取雙方的理由，自己則像個小法官一樣進行判斷。最后她指出了我們各自的問題，還評論說：“看來你們兩個都是很好的人，怎么就不能好好相處呢？”父母恭恭敬敬地聽取她的意見，滿口答應照著去做。家庭危機化解了。那年女兒才七歲。她小小年紀，就直接感受到了自己改造世界的能力。等女兒11歲時，她有了更大的權(quán)威。我吃冰激凌要向她請示。她不批準，我就不能吃。開始她覺得好笑：總是孩子聽爸爸媽媽的話，怎么變得爸爸媽媽聽孩子的話了呢？我告訴她：“你在許多事情上，比爸爸媽媽有更好的判斷力。特別是在控制飲食上，你特別自律，比爸爸好多了。難道不是誰表現(xiàn)好就應該聽誰的嗎？”結(jié)果，她馬上開始認真執(zhí)行。比如，我在問她是否可以吃冰激凌時，她總是很嚴肅地問：“你上一次是什么時候吃的？”我也很認真：“我至少昨天和前天都沒有吃。今天太熱了。而且我吃了以后馬上會去鍛煉�！彼�這才首肯。幾天前，我們參與一個音樂活動，午間時有各種甜食招待。按事先的計劃，我們需要暫時充饑一下，兩個小時后才能吃午飯。女兒拿起一塊甜點心，吃了半塊就止住了。我餓得不行，狼吞下一塊后，又開始吃第二塊。女兒瞪著我難以置信地說：“爸爸，你要吃兩塊嗎？”我二話不說，只好咬了半塊停住……事實上，在美國的公立學校中，垃圾食品到處都是，自動售貨機就擺在學校的走廊里。大部分家長都為管孩子吃零食而頭疼。我們則從來沒有這些問題。道理很簡單：你不看低自己的孩子，她就會更有自尊、自信，也更有責任。和孩子平等地討論 當然，孩子畢竟是孩子。11歲的孩子不能開車，不能選舉，甚至不能獨立行動，必須有大人監(jiān)護，也必須聽父母的話。我們也經(jīng)常遇到過必須讓孩子聽話的情況。但是，簡單命令是最懶惰的辦法，結(jié)果往往造成孩子不情愿，甚至反叛。最好的辦法，還是和孩子平等地討論。比如，我們碰到的一個大挑戰(zhàn)，就是讓女兒練鋼琴。女兒喜歡鋼琴，可就是不肯練。我們和她談過許多次：“如果你不想學，就不必學。如果想學，我們就支持你，那就要學出個樣子�！迸畠阂蔡钩械馗嬖V我們，她不想當職業(yè)音樂家，只是希望保持這個愛好。于是我們告訴她，不必一天練三四個小時。但是，即使是業(yè)余愛好，一天一個小時或者45分鐘還是要有的。否則彈不出個樣子，樂趣在哪里呢？她對此沒有異議。但是，一到練時，又要找借口不練。我終于坐下來和她長談：“我知道你現(xiàn)在很忙，練琴也很苦。爸爸媽媽從來不強迫你干任何事情，是你自己要堅持學下去。甚至爸爸媽媽讓你放棄你就會哭。你想要的是結(jié)果，但不想為之付出努力。對不對？”她無奈地點點頭�！安桓冻雠�力的人應該得到結(jié)果嗎？能夠得到結(jié)果嗎？”“當然不能。”“好，那你希望爸爸怎么做？爸爸和你講過朋友家的孩子：她小時候死活不彈琴，最終只好放棄了。到了高中時，她又看見同學彈得特別好，非常羨慕，問父母為什么不讓她學。父母告訴她是她自己堅決不學的。結(jié)果她很不滿地質(zhì)問：‘你們?yōu)槭裁床幌衿渌�家長那樣逼我學呀？’”我接著說，“爸爸當然不會逼你。但你也想想看，如果爸爸不督促你，你即使每周上課，最后還是彈不好，過去學的技藝也浪費掉了。如果爸爸督促你一下，你現(xiàn)在也許不那么舒服，但是你能堅持下去。我現(xiàn)在讓你回答這樣一個問題：假設你現(xiàn)在二十歲了，鋼琴荒廢了。你回首過去十年，你是希望爸爸小時候督促你一下、推你一把、讓你堅持下來、進而能彈出優(yōu)美的曲子呢，還是無所謂，覺得爸爸不必來煩你？站在你二十歲的角度看，你希望爸爸怎么做？”女兒沉吟一下，馬上說：“恐怕我還是希望爸爸督促我的�！薄昂�，我們一言為定。是你要求爸爸督促你。以后爸爸就每天督促你。你還是個孩子。有小孩子共同的問題。做事難以持久。這時候大人幫助督促一下也是有必要的。其實，不僅僅是孩子需要這種幫助。你看看那些奧林匹克運動員：自己花錢雇個教練。教練干什么？其中的一項任務，就是在運動員練不動時大聲吆喝，幫助運動員挺過來�，F(xiàn)在爸爸就是這種你自己聘請的教練了�！边@就是我們和女兒的關(guān)系。我說很難想象她會反叛，一大原因是她很難找到反叛的對象。孩子當然要聽大人的話。但是，孩子一天天地長大，也一天天地在學習如何把握自己的生活，而不是被人控制。家長對孩子最大的責任，是不斷地讓孩子增強對自己生活的把握，讓他們學會傾聽自己內(nèi)心的召喚，學會運用理性對生活作出重大的抉擇。許多父母成功地培養(yǎng)了“聽話”的孩子，把這些孩子推進名校、送上優(yōu)越的工作崗位。但是，在這一過程中，孩子把握自己生活的能力不僅沒有成長，反而萎縮了。他們變成了聽從安排的一代，喪失了自身的生活動力。這，恐怕是父母最大的“禍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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