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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無忌:山不矜高自及天
張無忌作為金庸小說中爭議最大的主角,從文學藝術角度來講,人物的塑造反倒比其他主角成功。郭靖太理想化,楊過心胸不夠寬廣,蕭峰太過矛盾,而張無忌,融合了人性的復雜,反而顯得真實而親切。
多年的孤島生活養(yǎng)成了張無忌單純平和的性格,形成了其淡泊的人生追求;張翠山及武當派的少年教育又為其打下了堅實的道德根基,并在其意識形態(tài)中注入了道家思想。正如《天龍八部》彰顯了慈悲為懷的佛教精神,《倚天屠龍記》則通過張無忌宣揚了道家臨危救世、功成身退的俠者風范。
中國諸子百家的時代過后,真正在社會上傳承下來的本土思想,便是基于入世主義的儒家思想和出世主義的道家思想,或者說,我們中國人秉承的是“以儒為表,以道為骨”的文化素養(yǎng)。而道家的“出世”,可以說是“半出世”,是基于“無為而治”的政治理想的出世,具體表現(xiàn)便是給人民平和的生活環(huán)境,如漢文帝開創(chuàng)的文景之治;亂世,則更是道家人物的舞臺,有道家俠士入世力挽狂瀾,等恢復治世后,便“長而不宰,為而不恃”地飄然而去。越是這樣,越是“后其身而身先”,最后流芳青史,萬世傳頌,如輔佐漢高祖建立王朝后退守留地隱居的張良,協(xié)助朱棣平定天下后隱居的姚廣孝,唐朝郭子儀等,都是在國家危機的時刻橫空出世,等國家轉危為安后便功成身退。
道家講究返璞歸真,無為而治,這剛好暗中切合張無忌少年時期的生活情況,而道家思想在行為上主張的奉獻、舍我、為而不恃的做事風格,也正是張翠山這名武當?shù)茏訉垷o忌的行為教育。在武當山的生活,張無忌更是浸潤在道家思想的影響中,不知不覺形成俠風道骨。
張無忌,這個從孤島中成長起來的少年,受盡奸人欺凌與寒毒折磨,后來陰差陽錯地練成蓋世神功,逆襲從此拉開序幕,開始了他與美女們的周旋及游歷江湖的傳奇經(jīng)歷,同時也開始了他的追逐理想之旅。
在感情上,張無忌沒什么理想,只是源于男人天性里的喜歡女人而已。他不是蓋世英雄,不會鮮衣怒馬威風凜凜地給女人澤被永生華麗無匹的浩蕩愛情,卻會在她山重水復疑無路的時候做她柳暗花明的一處世外桃源。前者,最好的結局不過是相濡以沫,而后者,如江湖永隔的那些女子,無論是小昭、蛛兒,還是周芷若,即便相忘于江湖,想起他時,無不是和他在一起時感受到的那些寬宏的、滴水不漏的細致溫柔,沒有半點不妥,沒有半分缺憾,縱使短暫,也已是此生不換的圓滿。
在事業(yè)上,20歲之前張無忌基本是在為了生存而掙扎,父母雙亡、流浪四方。然而經(jīng)過光明頂一戰(zhàn),他逆襲成功,成為明教教主,開創(chuàng)了他的事業(yè)。對于繼承教主之職,張無忌有過推辭和迷茫,但在目睹了蒙古人的暴行后,在楊逍等人的教唆下,在整個武林反元大環(huán)境的熏陶下,他自然而然而又義無反顧地開始了反元事業(yè)。作為一名武林人士,他的反元事業(yè)并非沙場作戰(zhàn),而是極力維護武林的和諧,與圓真挑撥武林紛爭的陰謀對抗。從此,充滿道家風范的俠者之風便被張無忌彰顯得淋漓盡致。
張無忌有強烈的反元意愿及維護武林和諧的意識,他的這種主觀意識不摻雜任何雜念,只是因發(fā)于本心的純真善良,不想見元軍殘暴橫行、武林人士自相殘殺,而不似楊逍、殷天正、朱元璋等人有做領袖的野心。這一點在書中描寫朱元璋反叛的章節(jié)中寫得很清楚:張無忌到軍中巡視時,朱元璋暴露出了篡位野心,當時韋一笑等人勸張無忌殺了朱元璋。張無忌卻認為其統(tǒng)兵有方:“雖有反叛之心,但終究有利于反元事業(yè),他要做教主也好,做皇帝也好,都隨他去了,只要他日后能帶給百姓安定祥和的生活就好,若他日后對百姓不仁,再取他性命便是了!
對于張無忌而言,他的政治理想,便是在危急關頭力挽狂瀾,維護武林和諧、讓百姓生活安定,事成之后“鳳去臺空江自流”,誰做教主都與他無關,他只想看到天下和諧。
《倚天屠龍記》第三冊的印章刻的是清人林皋的“肝腸如血,意氣如虹”。以志勇仁義,憑九陽神功,乾坤大挪移,憑一人之力,排難解紛當六強,群雄歸心約三章,此是詠張無忌之神勇英杰。因為要力挽狂瀾,所以在六大派圍攻光明頂時,他能忍下六大派逼死他父母的深仇大恨,以德報怨,極力維護與六大派的關系;萬安寺救六大派,未必有多大善心,只不過那些武林同道是他實現(xiàn)臨危救世理想的幫手。一個人能忍下殺父母之仇,并以德報怨以實現(xiàn)更高理想,這是多么難得而崇高。《艺让鹘碳皝y世的過程中,沒有任何矯揉造作,完全是發(fā)于本心的渾然天成。當明教轉危為安、江湖和諧、天下初定后,張無忌使命已完成,他便功成身退,守著心愛的少女過幸福日子去了。
性格決定命運,張無忌的性格決定了他一定當不上皇帝,就算當上了,也遲早要被別人趕下皇位。一個出色的政治家,怎么可以有他這樣一顆仁慈而純凈的心呢?我個人認為,張無忌是金庸塑造得最成功的人物形象之一,不但符合實際,也非常貼近人性。這種對于人物的細致勾畫,是其他小說家難以望其項背的。
盡管張無忌親切如鄰家哥哥,但他仍是神勇威猛、蓋世無雙的。于混戰(zhàn)中他便是天降的戰(zhàn)神,于和諧后他便是歸隱的俠客,如此將入世、出世都詮釋得淋漓盡致的俠客,哪個大俠有如此風范?同樣是拯救萬民,他比郭靖灑脫;同樣夾身于種種矛盾之中,他比蕭峰游刃有余;同樣是追求瀟灑,他比令狐沖承擔了更多的責任;同樣要實現(xiàn)自我,他比楊過圓融得多,不露任何棱角,不傷害任何人。
如此大俠,何人能出其右?
水唯善下方成海,山不矜高自及天。
圣人心中有大道,得失成敗談笑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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