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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味河北,扼腕蜜桃散文
行游山西之后，再入河北，尋覓古跡，便難得一見。心事浩茫，細看史料，始知河北省的城區(qū)村鎮(zhèn)，古來隨處可見殿宇聳峙、朱閣毗連。扼腕一嘆的是，隨著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加之冀地經(jīng)受多年戰(zhàn)火硝煙，以致完整的文化遺跡屈指可數(shù)。以此比較，三晉大地在文保方面，遠勝河北。
車行或漫游，感遇的多是灰暗色調(diào)、雜亂無章的新建。我在片片原野上尋索歷史的蹤跡時，心中泛漾起一種莫名的凄愴感。我仰問蒼穹：“莫非中國文化遺存的毀損，皆源于歷代戰(zhàn)火？”上方空遠處深沉作答：“有著2500余年歷史的蘇州城也曾發(fā)生過吳越之戰(zhàn)；江淮名都揚州也曾遭遇“揚州十日”慘烈的屠城之苦；虎踞龍盤的南京和“千古興亡多少事”的鎮(zhèn)江……也曾屢受戰(zhàn)火之創(chuàng)。然而，放眼當下，那里雖然不再是“百步見綺戶，十里一朱閣”，但很多重量級古跡依然矗立于斯。于是，我辨析出其中的原委：形成地域文化遺產(chǎn)的大量消失，除了不可抗力的天災、烽火連三月的戰(zhàn)事，還在于人們的文化素質(zhì)、價值取向。那種急功近利、顧近舍遠，不為事業(yè)干，只為上司看的“拆改創(chuàng)新”工程，讓諸多難以恢復的古跡逐漸消失！由此也折射了一城一地為官一任者歷史價值觀的錯位和文化稟賦的貧瘠。燕趙大地，雖有過悲歌慷慨，卻少見留給后人追懷、聯(lián)想的文化遺珍。
那日車行河北采風，進入深州。忽聞那里有輝映千年史事的果品——深州蜜桃。于是，向接待者討要相關史料。
夏日桃園，四處彌散著淡淡果香，碧葉繁茂處，果形長圓、頂有突尖、縫合線深，以“紅蜜”“白蜜”區(qū)分的深州大桃半隱半露。色鮮、汁濃、味美的桃香，沖淡了我的悵惘……
桃文化，風雨歷程可謂久遠。最早的史證，應該就是距今已有7000年的河姆渡人類遺址中發(fā)掘出的數(shù)枚桃核。最早的文字，就是《詩經(jīng)》里有關“桃有園”的記述。現(xiàn)今留存于《食經(jīng)》里以桃為主料的河北名肴，惟有河北蜜汁鮮桃了。
那天，喜愛搜尋古舊書畫的我，在采訪之余，從深州市莊戶人家發(fā)現(xiàn)一本明·宣德年間閑論美食的線裝書《百味思源》，竟然在農(nóng)家小院中癡癡地看了一下午。發(fā)黃的冊頁、生動的記述，讓我在精神領域中，飽享古往今來的“桃香之美”……
原來，最早出現(xiàn)的“蜜桃菜肴”，收錄在唐朝宰相韋巨源《燒尾宴食單別卷》�？釔叟腼兠朗车南酄敚跁行稳荨疤也恕睍r，很是投入，說“因其圓碩形美、皮薄肉細、汁甜若蜜，被朝野上下奉為果菜之冠”�！栋傥端荚础吩谡劶啊疤沂贰钡捻撁嫔�，有批注：“北國之桃，深州最佳”。
接待采訪的當?shù)毓賳T見我想一探究竟，把衡水市幾位食文化專家、酒店名廚請來，與我一同沐晚霞，品鮮桃，以“深州桃精制”為題，暢敘開來……
原來所謂“深州蜜桃”，是指深州某地的一小片桃林的產(chǎn)品。以此制作菜肴，原以為難度重重。因為，桃子本來汁甜若蜜，倘若以蜜汁烹制出“拔絲蜜桃”、“水晶桃”、“一品壽桃”等冀派名菜，很可能讓人“入口不勝甜”。
奇的是，這些甜上加甜的菜肴吃到嘴里竟然香柔適口，不覺甜度過分。我向河北名廚討教其中原委，他說，鮮桃經(jīng)沸水稍燙后去皮，甜汁已有少量逸出，蜜汁緊裹桃身進行蒸制，有些甜味兒被蒸發(fā)，況且桃味濃郁，人們味蕾在咀嚼時集中在桃香上，“廚行”叫“散味不壓本味”，由此，甜感也就大打折扣了。
這時，餐桌擺上彌散清香、彰顯甜美，以河北蜜桃為原料制作的系列菜肴。我發(fā)現(xiàn)，就某一道菜而言，制作者在包裝上用心良苦：粉嫩的蜜桃被翠綠的荷葉托起，平放于白瓷盤上，鮮亮的色調(diào)與飄逸的氛圍，蜜桃的鮮亮與高雅的荷綠形成完美契合，進而融升為詩境。
一位食文化專家，與我對酒暢談時，談及一段往事——19世紀初，一位叫徐舍的文人寫過一本《佳肴識趣》，提到河北蜜汁鮮桃時，一吟三嘆。書中記載，庚子年（1900年）盛夏，慈禧太后在八國聯(lián)軍打入北京后倉皇出逃，當她跑到保定蓮花池時，當?shù)毓賳T獻上“深州鮮桃”這道名菜來討好太后。慈禧正欣然地端詳白盤綠荷葉上的桃饌，猛地想起了自己眼下的處境，又由“蓮葉托桃”想到了“連夜脫逃”，認為地方官在嘲諷她，于是大怒，摘掉了那位官員的頂戴。
河北文人徐舍在此文結尾時，點上哲語：“蜜桃甜美，媚意殷切，孰料與上峰腹內(nèi)之苦悶相遇，其味則令人掩鼻�！�
食文化專家為此一嘆，說這道名菜，從此鮮見官廷宴會，平民小戶又無暇講究烹藝，故而瀕臨失傳……
遼闊的河北�。《囗椢幕z存，難道就這樣煙消云散？
說到這里，餐桌上“深州桃系列菜肴”上了最后一道“壓軸菜”。此時，朗月高懸、蟬鳴起伏，從不覬覦官場、只做學問或只求技藝的我等，端起酒杯，開懷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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