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lán)布衫散文

　　小孫女兒剛好是在那個愛聽故事的年齡，一直纏著我講那些老掉牙的故事，而且這故事，我可能用不了多久就要忘了。雖然我的記性好實在，年輕的時候到現(xiàn)在都是出了名的，但是直到我在前幾天遇到一個老太太，也剛80多歲，曾經(jīng)我還與她是摯友，但現(xiàn)在，他連我都不認(rèn)識了。

　　她只會一遍遍的問我，你從哪兒來，要到哪兒去，大概有五分鐘就再問一遍。一會兒對著我一好姐妹相稱，再過一會兒，并叫我孫女兒或者姨。

　　我其實在心里知道，我的這些故事已經(jīng)存不了多久了，不知道幾年，幾天，甚至幾個小時后，可能就會令我忘記一些事情，忘記的積累越來越多，可能最后就會變成一個，癡癡傻傻的瘋老人。

　　我問，小孫女兒想聽什么，小孫女就說，講個瘋子的故事吧，而是很謹(jǐn)慎地看了我一眼，可能意思是，別讓我交還沒成年的小孫女兒太多，也別瞎講什么破故事。當(dāng)然，我都會放在心上，繼續(xù)絮絮叨叨的給小孫女兒開始講起故事，小孫女兒便也認(rèn)真的聽著。

　　我第一次見到阿榮的時候，我的內(nèi)心就無端升起了一股厭惡。

　　或許是以前對他他這個人的期望過高，或許是他的外表過于邋遢。

　　他是我的一個遠(yuǎn)方親戚，類似于小侄子什么的，從未謀面，但是按照家里老劉所說的，應(yīng)該是個頗為英俊的小子，按他的原話說就是，“長得可俊了，那身板兒，有十個八個，小伙子也壓不下去。”但是在他來的時候，顯然不像老劉說的那么好，再加上他來這是我們?yōu)樗�說親事的，我還頗為喜歡女方的姑娘，更是越發(fā)看不慣他。

　　他來的時候是一個冬天，身上穿了一件破破爛爛的藍(lán)布衫，胡子不知道有多少天沒刮了，顯得有幾分邋遢而頹廢，頭發(fā)里布滿了頭油，看著就讓人心生厭惡。頭戴著一頂，里面帶絨的狗皮帽子，已經(jīng)臟到看不清原本的顏色了。而且并不是十分好看的灰色的大棉褲，顯得他有幾分臃腫，更加上這條褲子的褲腳似乎沒有縫好，一直裂到小腿的跟腱，花白的棉花，隨著他的步伐往我剛擦過的地板上掉落。

　　活脫脫像個死人。

　　我講到這里心情激動，便用顫抖的布滿皺紋的手，向空中揮了揮，像是拂掉蜘蛛網(wǎng)一般，跟他們說，“我說的這事要是摻一點假，我就??”

　　兒媳婦不知道什么時候也坐下來聽了，聽到我說到這兒，點了點頭，說，“嗯嗯，我們信我們信，然后怎么了？”

　　老劉看起來也有點一言難盡，因為估計他也沒見過這個親戚，但是聽說是大學(xué)生，還是內(nèi)蒙古大學(xué)，一個好大學(xué)的大學(xué)生。然后便，他自己出錢拉著他去城里，換了身干凈些精神些的衣裳，剪了個寸頭，好歹看起來有些人樣了。

　　而女方名叫玲子，也是大學(xué)生，而且現(xiàn)在在一家很好的醫(yī)院工作，不是護(hù)士，是大夫，長的人也是俊俏，只不過快接近三十了，還沒有對象，于是我便覺得這姑娘這么大，也挺可惜的，便出來說媒，本來是吹的天花亂墜，說對方是大學(xué)生有學(xué)問，估計在姑娘那兒，已經(jīng)有一個十分英俊并且文質(zhì)彬彬的形象了，可這么一來，那個穿破藍(lán)布衫的阿榮更讓人家看不上眼了。

　　約定的日子到了，雖然經(jīng)過老劉的收拾，那家伙好歹像些人樣，但還是絕對跟人家秀氣的玲子沒法比。

　　這哪像是能干活的人呢？

　　玲子一見面，便也沒跟他說什么話，阿榮好像也沒什么可說的，便緘口不言，玲子眼里好像怨著我一樣，大概她也早就覺得這樣的人配不上她，其實我也是這么想的。

　　那天玲子很尷尬的點了杯咖啡，而阿榮只點了杯水，很尷尬的在這對坐著喝，一直沒說什么話，就連相親最基本的問候?qū)Ψ降母改�，薪水，或者有沒有房，有沒有車都沒問。

　　這事兒當(dāng)然是談崩了。

　　老劉先送阿榮回去，而我便留下來陪玲子。玲子見他倆一走，便笑著搖著我的肩說，“哎呀，芝姨啊，芝姨�！币馑季褪俏以趺唇o她找了一個這樣的人啊。

　　這個故事的結(jié)尾，我很簡單的告訴那些聽故事的人，阿榮最后瘋了。

　　我兒媳很小聲的問，“瘋了？”

　　我回答她：“嗯，瘋了�！�

　　阿容家有個底，他爸其實還是個黨員，工作不錯，薪水也不錯，不過他媽在生命中的最后幾年，徹底瘋掉了。

　　而他據(jù)說是在，大學(xué)里談了一個很好的女朋友，都快到談婚論嫁的程度了，最后在畢業(yè)的時候把他甩了，他還找不著工作，他認(rèn)為自己明明是在一個挺好的大學(xué)讀出來的書，為什么卻得到這樣的結(jié)果。

　　老劉嘆息一聲，說，“什么樣的人在什么樣的大學(xué)度過，還是什么樣的人。

　　在最后的最后，據(jù)說他和他的瘋老娘葬在了一處墓里，后來阿玲找了個做金融的挺能干的人做先生。

　　我雖然在心里是厭惡著阿榮的，但是多年后再提起這個故事，莫名有幾分替他傷感之意。兒子在前幾天也給我看了，阿榮的大學(xué)時候的照片，也是個挺精神俊俏的小伙子，照片上，他摟著她，那個長得好看的女朋友，笑的很開心，就像照片上那一輪夕陽一樣。

　　我覺得這可能就是楊絳所說的那種，幸運的人對不幸的人的愧怍吧。

　　小孫女兒倒是沒什么反應(yīng)，估計也覺得這是個老掉牙的套路故事，而且這個年代的孩子普遍對相親沒什么感覺，在聽了一半兒的時候便出去跟鄰居家的孩子玩兒電子游戲了。

　　我笑了笑，覺得我這還是一個孩子的天性，終還是沒有泯滅，估計也算是一個結(jié)局了吧。那些破爛故事，總有一天將消失在歲月的長河之中，不再有人會問津吧。

　　如果在聽過這個，故事的人，也失去的時候，還有人會為一個瘋子憐憫，因為這世界上的瘋子千千萬，有凄慘的，也有平凡的，學(xué)會，有精力，會憐憫每一個瘋子，去照顧到每一個故事，去思考每一個故事背后的人。

　　我啊，老了，自己的故事不能存放太久了，只是希望能將這些故事再存?zhèn)�十年八年，活的比我長，便滿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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