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井傷感散文

　　我始終不忍著筆于那口古井，深知我的這支筆會撩一起許多人痛苦的記憶。如今，古井沒了，我害怕大腦里僅存的一些對它的記憶也會隨之消失。

　　方圓幾十里，只剩下這口井了。古井到底有多老？有人說，幾百年了；有人說，上千年了；有人說，自從有了這個村莊就有這口井了。這口井不是人挖的，或者說這根本不是一口井。這口井里住著六條烏龍，是一口大“龍穴”。就像是人的肚一臍眼，這口井直接連著東三里的腸胃，動一動，東三里的風(fēng)水就破了，整個村莊就別想安生。這里的孩子們能做出無數(shù)令你想破腦袋也想不出的“壞事”來，除了一件事——往這口古井里丟石頭。

　　井沒了，靠吃這口井的水長大的人也陸續(xù)走了。奶奶就是其中的一個。奶奶生前，我始終不忍去寫這口井，這口井把奶奶傷得太深。她的第一個外孫就是被這口井奪走的。然后，村子里就傳出了謠言：老龍王發(fā)怒了，把老徐家的孩子帶走了！自此，吃這口井水的人都變得人心惶惶。過了一段時日，也未見第二場悲劇發(fā)生，于是人們又安心地吃這口井水。

　　井還在的時候，奶奶的家里并沒有一口壓水井，對于奶奶來說，那畢竟太奢侈。我從小在奶奶家里長大，所以，我曾經(jīng)也吃過幾年那口井的水。井水都是由伯父一挑一挑地?fù)?dān)回來的，奶奶從未讓我去打一次水，甚至從不讓我接近那口井，奶奶經(jīng)常會告訴我，井里有著一條多么多么可怕的龍。我也就沒敢去接近它。小時候我真以為井里有什么龍王，估計奶奶也是這么認(rèn)為的，現(xiàn)在才知道那是奶奶失去外孫的恐慌還沒結(jié)束。在我稍大一點的時候，膽子也大了起來，看到別的小孩圍在井口往下看，我也敢好奇地湊上去。此后我就不再對那口井好奇，它只不過是我生活中的一件必需品，后來，奶奶的家里也裝上了壓水井，它就連必需品也算不上了。

　　古井的水很清！是一直都很清！古井的水很甜！是那種很自然的甜！不像現(xiàn)在，從自來水管流一出來的水，都帶有很濃的消毒水的味道，如果不丟進(jìn)去幾片茶葉就沒法入口。所以，那幾年里我未曾記得奶奶的家里存有茶葉，喝水也無需放糖。井壁是用一些長滿青苔的石頭砌成的，由于年歲過久，你甚至辨不出那是石塊。井口的每一塊石塊都被磨得锃亮、渾一圓。長時間浸在水里，摸上去滑膩膩的，溫潤如玉。

　　上學(xué)之后，去奶奶那里的機(jī)會少了，而且每次也不會呆很久。慢慢地，那口古井在我的記憶里也就不再那么明顯。在我讀高中的時候，有一天去看奶奶，突然覺得那里多了些什么，又好像少了些什么。我的心里有種說不出來的味道，仿佛是一種只有成年人才會有的失落感。

　　“奶奶，那口井呢？”

　　“填上了�！�

　　“那房子？”

　　“被村委會抵債抵給了楊家，人家嫌那塊地有口井，很費料，一直不滿意，后來沒辦法了，還是把井填了，建房子。”

　　我知道，奶奶的心里遠(yuǎn)非像這兩句話那樣平靜。盡管那口井，奶奶從未評價過；盡管那口井，扼殺了奶奶的第一個外孫；盡管那口井，可以被無數(shù)的壓水井或者自來水取代。我深知它在奶奶心中的地位。井沒了，奶奶煮出的面條無論在里面加了多少佐料，總還是會缺少一種味道。井沒了，每一個靠這口井吃飯的人路過這所房子的時候，都會停一下，是以緬懷曾經(jīng)的甘甜？還是在咒罵這座房子？井沒了，孩子們再也不用擔(dān)心井龍王會把誰帶走，可是孩子們，失去了他們敬畏的東西。逐漸，人們忘記了曾經(jīng)，這里有一口井；逐漸，人們不再對這口井有所依賴；逐漸，人們不再認(rèn)識一口井的容貌，和一口井的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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