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微笑,是我一生的念散文

　　我不是一個孝子，我只是想用一顆反哺的愛心博得父親一笑。

　　再過兩天，就是85歲老父親的生日。在我記憶中，除了73歲和84歲那兩年，沒有給他正式過生日以外，年年都合家歡聚，為他慶生，為他祈壽。

　　前些年，家中經濟條件差一點。既使再節(jié)儉，也要做上幾道他可口的菜。一壺老酒，一碗面，兒孫們一首祝壽的歌，足以讓他笑的合不上嘴。

　　我是一名受黨教育多年的軍隊干部，不相信迷信說法那一套。不管怎么說，老父親用一次次幸福的微笑，沖破了所謂“閻王不叫自己去” 的預言禁區(qū)，還是值得慶幸的。這應感恩于孝心的善緣之報。

　　星期天，雷打不動的家庭聚餐剛一結束，女兒和兒子拉扯著我進了書房，房門一關，姊妹兩個為搶著給爺爺過生日的事爭執(zhí)起來。女兒從小就得禮不讓人，大有搶不到給爺爺過生日主辦權不罷休的架勢。我無心瀏覽電腦博客，耳聽著他們爭吵，可我心里卻有一種美滋滋的滿足感。是啊，孩子們都大了，有孝心，懂事了。

　　在我的主持下，姊妹兩個勉強同意了我的裁決。兒子負責在離家不遠的大酒店訂餐，女兒負責買生日唐裝，生日蛋糕的重任由我來挑選。這一打破常規(guī)不在家過生日的安排，又能否博得老父親一笑呢？說心里話，對習慣了一生清貧日子的老父親來說，這一奢侈的生日宴安排，他會滿意嗎？

　　兩天后的晚上，我以家中停水為理由，“騙”老父親去了酒店。

　　包間內燈紅酒綠。老父親嘮嘮叨叨的問我：“吃頓飯到這里來干嗎？這得要花多少錢？”

　　就在他說話間，兒子兒媳婦提著蛋糕，女兒女婿拿著紫紅色新唐裝。更有趣的是，小孫女手舉五彩繽紛的壽星帽，小外孫手端噠噠作響的玩具沖鋒槍，邊喊叫著“爺爺生日快樂！老爺爺生日快樂！” 隨著歡笑聲一涌而進。這突如其來的陣勢，老父親先是愣了一下，接著笑了，流淚了。

　　這意外的驚喜，確實讓老父親感動不已。緊靠他身邊坐的我，還是第一次近距離看到他這般即慈祥又興高采烈的樣子。此時此刻，我已忘卻了其他人的存在，用一雙漸漸濕潤的眼睛盯著老父親。一頂象征吉祥的皇冠下，老父親那張被滄桑歲月雕刻過的面容，像火焰一般，灼的我眼花繚亂，浮想聯翩；紫紅色的新唐裝，裹不住老父親滿腹的酸甜苦辣，隔著老遠，好像都能聽見在咕嚕作響，聽的真讓我心痛；再看那兩支象征85歲的數字紅燭，紅焰燃盡處，一滴滴燭淚早已漫過燭臺，流進了我的心里，燃燒著我的靈魂。這就是用血淚撫養(yǎng)我成人成材的老父親！

　　我的老父親一生坎坷，8歲時就沒了父親。在我幼小的記憶里，爺爺只是一個讓我敬仰和崇拜的高大尚形象。父親年輕時，一心為一個家操勞，從不跟我提及爺爺的事。我從小是奶奶帶大的，有時奶奶夜里睡不著覺時，就跟我嘮叨些我似懂非懂的關于爺爺和父親的事。

　　我爺爺在抗日戰(zhàn)爭時期參加過八路軍，犧牲在戰(zhàn)場上。那一年，姑姑12歲，父親8歲，叔叔剛會走路。孤兒寡母，在那個叫天天不應的舊社會，我真不知道奶奶是怎么熬過來的！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父親一天學也沒上過，從10歲開始就挑起了一個家的大梁。奶奶說，父親剛學著犁地的時候，人還沒有犁把高。14歲那年的冬天，父親為了給家人掙點過冬的口糧，在已結冰的湖里給人家割蘆葦。有錢的人家，腳上穿著用牛皮做的鞋（當地人叫牛皮腳子），下身穿上用牛皮做的褲。因家里窮的叮當響，甚至連頓飽飯都吃不上，哪里還有錢買（牛皮腳子）和皮褲呢！

　　滴水成冰，父親只能穿著奶奶給他做的，當地人稱（泥襪子）的布鞋，下身穿一條粗布單褲，踩著咯吱響的冰凌在湖中割葦子。14歲呀！一天下來，被葦茬扎破的腳底，經湖水長時間浸泡腫漲的紫紅泛白。冰凌劃爛單褲，在兩條瘦弱的腿上留下橫七豎八的血痕。

　　那個兒女不是娘的心頭肉�。　霸鄄蝗ジ钊斪恿�......” 奶奶抱著父親血肉模糊的兩條腿，心疼的哭著，說著......

　　父親以一個男子漢的勇氣和擔當，硬是堅持著割完了一個冬季的蘆葦。他用一副稚嫩的肩膀，給家里掙回來3斗高粱。奶奶摻和上谷糠，干菜，讓一家人才熬過了青黃不接的冬天和春天。

　　有些兒時的記憶，已在歲月中釀成了回味無盡的酒，時不時的會在流年的某個時節(jié)，冒出幾個對孝與愛往事的泡泡。

　　我至今還清楚記得60年前的春天，那年我6歲，整個村莊暴發(fā)了一場饑餓病。野菜吃光了，吃柳樹，楊樹的嫩芽。榆樹葉，榆錢和榆樹皮是最好入口的裹腹食品。盡管全家人把最好吃的食物留給我吃，還是無奈地把我喂養(yǎng)成了一個失去天性，懶洋洋不想說話不想動的“大頭娃娃”。受全家人寵愛的我且是如此，更何況我已年邁的奶奶呢！

　　戰(zhàn)勝饑荒，填飽肚子，保住一家老少的性命，壓的父親喘不過氣來。我記得母親經常在夜里為明天一家人的吃飯掉眼淚。無奈之下，除留下鍋碗瓢盆和干活用的農具外，父親把家中稍為值錢的東西都用小推車推到集市上賣了。然后，用3元錢1斤的高格買回地瓜干。每當想起當年能吃塊地瓜干的感覺，比現在吃鈣奶餅干的感覺，不知要香甜多少倍呀！

　　為了度過那個特別的饑荒之年，母親只好拿出了她陪嫁壓箱底，平時都舍不得穿用的衣物，在父親的陪同下，徒步踏進了遠在300多里以外的泰安山區(qū)，去以衣物換地瓜干。他們歷經了多少辛酸我不知道，我只記得他們背回來近百斤地瓜干，一瘸一拐走進家門的時候，滿腳上都是大大小小的血泡。當父親放下肩上那沉甸甸的一家人的救命糧時，對著奶奶笑著說：“我們一家人有救了！”“你們都快去歇著吧！” 奶奶心疼的流著淚說。

　　時光模糊了我來時的路，歲月也在我的臉上褪去了兒時的稚嫩�？墒�，那個讓我心酸的記憶，卻伴隨著父親用孝心雕刻成的愛，充溢著我的靈魂，鞭策著我孝行天下的人生！

　　“爸爸，菜都上齊了，開始吧？” 兒子的話驚醒了我的夢。再看那兩個小寶貝，早已猴急的盯著那個讓人垂涎欲滴的大蛋糕了！

　　給老父親拜壽和兒孫們敬酒祝福的話就不用多說了。我另外宣布的一件事，馬上語驚四座，立刻引起一陣喧鬧聲。

　　事情還得從半月前廈門戰(zhàn)友的一個電話說起。我在當營教導員時的通訊員小李，自退伍后近20年失去聯系，在去年“八一”戰(zhàn)友聚會時才得以相見。自此之后，經常保持著兄弟般的友誼。半月前，小李代表福建籍的部分退伍戰(zhàn)友，向我發(fā)來到廈門一聚的邀請。戰(zhàn)友的誠邀讓我感動，可老父親怎么辦呢？經和愛人商量并征得戰(zhàn)友們的歡迎認可后，為確保老父親的長途旅行安全，先到醫(yī)院給老父親做了全面體驗。然后，也悄悄的訂好了機票，就等生日宴后立馬啟程。這一為老父親慶生的另一舉動，除愛人之外，沒他人知曉。所以，才有了語驚四座的興奮。

　　兒女們因各自忙于工作，為不能陪伴爺爺去廈門旅游而感惋惜。最激動不已的，還是已上三年級的小孫女和正在上幼兒園的小外孫。剛剛還狼吞虎咽的小吃貸，把筷子一扔，一個拉著他們的老爺爺，一個纏著我，低聲下氣的哀求帶他們去海邊玩。實屬無奈，他們都被一張小小的書桌，牢牢的拴在了學校的教室里。

　　兩個小寶貝頓失聲色，憤憤地回到座位，個個撅起了小嘴。見此光景，大家都笑了，老父親也開心的笑了。最后，還是我一句明年暑假帶他們到連云港去看大海吃海鮮的承諾，才使得陰轉晴。

　　老父親的笑聲，也陶醉了我那顆感恩的心。我心里很明白，如果沒有當初父母含辛茹苦地供我上學，我就不可能有用知識改變命運的今天。

　　老父親笑了，我的心卻在流淚。

　　我忘不了，父親背著被褥，提著一袋地瓜干窩頭，一罐子咸菜，走很遠的路送我上高中時的情景。

　　我忘不了，母親省吃儉用，賣掉連奶奶都舍不得吃的雞蛋為我交學費的辛酸。

　　我忘不了，當兵離開家鄉(xiāng)時，奶奶扶著門框送我出門那悲歡離合的熱淚。她是怕我像爺爺當年參加八路軍那樣一去不歸。

　　我忘不了，為了能讓我在部隊安心工作，父母親強忍奶奶去世前，哭喊著想見我一面的悲痛，用善意的謊言硬生生隱瞞了我5年。

　　我忘不了，父親用給人家扛大包掙的血汗錢；母親用賣雞蛋，紡棉花，織布，賺來的辛苦錢；還有我從部隊每月寄給他們養(yǎng)家的錢，。他們從不往自己身上花過一分錢，卻省吃儉用，操心勞神，為我蓋起了5間新房子。

　　更讓我遺憾終生的是，父母親傾心盡力地把我撫養(yǎng)成人。在我理當擔負起贍養(yǎng)責任的時候，我卻離開了他們，面對忠孝難全的抉擇，依然像爺爺那樣，從軍報國20年。20年的酸甜苦辣，20年的虧欠父母之情，那只是一滴熱淚可以釋然。

　　我的母親，因操勞過度，長期營養(yǎng)不良而患上腎衰竭不治之癥。撒手人寰的那年，她只有53歲。她是在我拉著她的手的微笑中閉上了眼睛。她沒看到她未出生的孫子，更沒看到我從軍事業(yè)更輝煌的那一天。母親走了，卻把讓我受用一生母愛的笑容留給了我。在沒有母親的日子里，是那個永恒的笑容支撐我，長大了，成熟了。

　　兒子為他爺爺祝壽的鞭炮聲，再次把我從遙遠的回憶里拉回到欣悅的現實中。兒孫們歡暢，老父親開心。這四世同堂的合家之歡，不正是子孝孫賢，報答養(yǎng)育之恩最好的佳話嗎！

　　濃濃的父子情，在藍天白云間盛開出一朵孝心之花。當飛機降落在南國四季如春的海濱城市廈門機場的時候，一路上不怎么說話的父親，終于發(fā)自內心地笑著跟我說：“今生沒遺憾了，我已坐過飛機了！”

　　戰(zhàn)友們的盛情，在那杯老酒里顛三倒四地絮叨個沒完�？吹某鰜�，老父親好像對這些藕斷絲連的絮叨不太感興趣。

　　在戰(zhàn)友的陪同下，我們先游覽了廈門名勝鼓浪嶼。老父親在日光巖下的留影，那笑容真叫個陽光燦爛。

　　廈門的環(huán)島路近臨海邊，有的路段是高架在海水里。車行路面，猶如在海面行舟般暢快。

　　來一次廈門，總得給小孫女和小外孫帶回點有特色的東西吧。我們途徑海底隧道，一路駕車前行，半個多小時的車程便來到了大嶝島。

　　大嶝島，面向臺灣的金門島。隔海相望，直線距離也就2000米左右，是距離臺灣管轄的金門島最近的地方。因1958年"8.23"炮擊金門而得名，是“英雄三島”之一。我們走馬觀花地瀏覽了“戰(zhàn)地設施遺跡”、“英雄三島軍民史跡館”、“英雄雕塑廣場”后，就一路徑直去了大嶝對臺小額商品免稅市場。面對琳瑯滿目的臺灣商品，老父親簡直看花了眼。挑來選去，我給老父親選了兩瓶金門高粱酒。老父親給小孫女和小外孫挑選了精裝的臺灣高粱飴糖。除了菜刀之外，它們都俗稱“金門三寶”之一。離開市場的時候，大包小包已塞的拉不上拉鏈了。

　　為了多看一眼廈門冬日的田園風光，返回賓館時，我們沒有走原來的近路，而是從陸路繞道同安區(qū)，再經海滄跨海大橋返回的。一路上，老父親像個孩子般興奮。田邊地頭幾株翠綠的野芭焦，漫山遍野的油菜花，還有盛開在琵芭樹上，那一簇簇透著馨香白雪般地小白花，在老父親的眼里，都變得那樣溫馨。

　　廈門的冬天，沒有銀裝素裹，也沒有萬物凋零。這個四季如春，四面環(huán)海的島城，海風煦煦，繁花盛開。冬天，無論走在田野還是街頭，隨處可見的，都是令人醉心的景致。

　　這就是廈門的冬天！

　　我不想給戰(zhàn)友們增添更多的麻煩，說白了吧！想和愛人利用這短暫地時光，多陪伴老父親欣賞一下廈門冬日里，那無處不在的綠樹成蔭，鮮花盛開地風景。

　　在緩步的欣賞中，一樹盛開的三角梅，凋零的花瓣，在濕潤柔和的空氣中，化作一縷縷沁香，真是令人陶醉。一陣微風乍起，三角梅花瓣簌簌紛落，飛舞在空中，落在我的臉上，難道這就是廈門的冬天飄零的一場火紅的“雪”嗎！

　　流連忘返的廈門冬日之旅，被一張返程的機票催得心急火燎。愛人在收拾行李，老父親憑窗眺望，再低頭看著樓下盛開的三角梅，自言自語喃喃地說：“我想再去看看大海！”

　　我很理解老父親的心情。沒有驚動任何人，我獨自帶上他，打的直奔胡里山炮臺。該炮臺面向東南沿海臺灣方向，始建于清光緒二十年(1894年)，總面積7萬多平方米，城堡面積1.3萬平方米。被稱為“炮王”的大炮，是從德國克虜伯兵工廠購進的，史稱“世界上現仍保存在原址上最古老和最大的十九世紀海岸炮”，被列入《2000大世界吉尼斯記錄大全》。炮身長13.13米，重50噸，可360度旋轉，有效射程16000米。

　　在炮臺的“望歸臺”上，夕陽映照海面，波光粼粼的遠海處，一膄艘大型貨輪漸漸駛出我的視線。一群海鷗，舞動著翅膀和游客親昵。海風吹拂，老父親花白的頭發(fā)在風中飄逸。不知何故，兩行熱淚順著父親的臉頰滴落在地上，那落地有聲的痛，再次觸疼了我的心靈。就在我不知所措的時候，老父親說話了：“這輩子第一次看到大海，知足了！” 接下來，一聲爽朗的欣慰地笑聲，招來了一群在晚霞里飛翔的海鷗！

　　觸景生情，我一下明白了老父親的心思。原來，他是在想把一生歷經滄桑的苦難和辛酸埋葬進大海，把幸福和微笑帶回家呀！

　　附語：當鍵盤敲打完最后一個句號的時候，我家對面和睦相處了十幾年的李大叔，夜間突發(fā)腦梗。李大嬸無助地敲開我家房門，我當機撥打120求救。痛惜呀！遲了！兩個遠在外地工作的兒子，急匆匆趕回來時，只能面對父親的一把骨灰，一幅遺照而頓首哭嚎。

　　我無言說別人孝與不孝，正應了那句古語：“樹欲靜而風不停，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往而不來者，年也；不可再見者，親也�！� 這是這世上唯一彌補不了的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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