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旗幟是的抒情散文
這兩面旗幟是秋天插上去的。秋天有一股氣,自天而下,自遠(yuǎn)而來,輕輕飄飄,讓人感受到絲絲涼意的時候,秋把在東干腳的事弄成了——在東干腳的后山上,把兩棵高大的楓樹弄成了兩面旗幟,在批把樹、榆樹、桂花樹、杉木樹、紅豆樹之間顯露出來,由黃而紅,像燃燒的火炬,風(fēng)吹如旗。
東干腳這個時候,一點也不顯瘦,而是沉靜了。平坦的稻浪在橘黃而溫暖的陽光下波瀾不驚,像火狐貍的皮子鋪在地上。筆直的柏樹有點郁郁寡歡,其實它們一直是那樣子,只是這個時候凝重了一些。這跟東干腳的天空有關(guān),燕子南去,白頭翁、喜鵲偶爾竄過眼線,更多的是一天空曠的藍(lán),幽幽的,令人也憂郁。這種憂來自天地寬廣而人命渺小,層山疊嶺,云起云落,人如螻蟻,一不小心就迷失了自我。皺下眉來,好在山下還有東干腳,山間有廣闊的田畝稻浪,還有不少的房子蠶豆一樣的散落在每座山下,煥發(fā)出生生不息的斗志。
水在變瘦,河里的水,溝里的水,井里的水,都在變瘦變薄,仰起臉,就找到了答案,是風(fēng),是這涼風(fēng)吹瘦了滋養(yǎng)大地滋養(yǎng)東干腳的清水。水不豐潤,草就枯了,原來隱埋在青草里的石板路,像龍骨一樣凸顯出來,一塊一塊,如同游子天涯斷腸。大地清凈,路上的人也放輕了身子,深怕驚動了這份深邃的靜謐。而唯一讓人心激蕩的是在后山叢林中燃起的兩樹火炬——兩棵楓樹,如果不是風(fēng)帶來的,或者就是鳥銜來的,不知經(jīng)過多少年的成長,突然從包圍與遮蔽中突圍而出,鶴立雞群般地,超然于群木之上,與秋風(fēng)一和,便譜出了一曲壯觀。
楓樹既是平凡,又是卓然不凡的。它夾雜在苦楝樹、批把樹、沙里木、野桑樹之間,張著手掌大的葉子,由嫩綠而深沉,跟其它的樹沒有區(qū)別。剛?cè)肭锏臅r候,楓樹葉開始變黃,沒有人察覺,直到一樹黃葉的時候,才有人驚覺秋天來了。過幾個早晨,楓樹被晨露浸潤,又被太陽曬烤,情感突然濃烈了起來,黃葉變得像裹了血似的,把周圍的樹都變成了陪襯,凌空而出,兩棵大樹,像兩只耳朵,收集天地之氣,傾聽天地之音,將所有的表達(dá)藏在葉片上,凌空而舞的,你說是秋,是東干腳,是風(fēng),是我的心態(tài)?沒有答案,只有飛舞,像陣頭前的旗幟,前面是陷阱,里面暗藏著死亡和冰冷,也凜然無懼。
東干腳就是這樣的,像一顆蠶豆,窩在山腳下,春夏秋冬,花開花落,寵辱不驚。
東干腳的人也是這樣的,早起晚歸,從老到死,伴著莊稼,以勤為榮,祈禱平安。
楓樹開花似的紅葉令東干腳的人訝異了一回,周邊的樹也不安分起來,苦楝樹開始抗拒風(fēng)的搜刮,最后被風(fēng)扯得一絲不掛。梧桐樹無比的凄慘,日也傷,夜也傷,那種告別,令人誤以為下起了秋雨,掀簾一看,是梧桐與秋風(fēng)在糾纏,看得人不免一聲嘆息。而不甘寂寞的是長在石頭邊的烏桕樹,青的時候,盤起的樹冠象騰空的鷹,而火紅的時候,像云,來得快,去得也快,風(fēng)抓撓幾回,樹葉撲下來,而枝頭的烏桕籽爆裂開,如一團(tuán)雪掛在枝上亮眼。
枝頭的燦爛一旦落在泥上,無論灼灼春花,還是絢麗的秋葉,都像一張被歲月吸干朝氣的老人的臉盤,表面枯干、堆滿皺紋、一層死灰。
很早以前的時候,東干腳的孩子會拿著筢子,挑著籮筐,將這些樹葉攏回家去當(dāng)柴火。烏桕葉、楓樹葉、紅豆葉,只要落在了地上,就筢成一堆。裝滿筐了,有的坐在石板上,玩撿來的果子,有的在楂樹的枝葉間尋找白頭翁的草窩,里面藏著它們過冬的糧食——使君子。有的會站在楓樹下,從樹根往樹上看,眼光像個爬蟲,一節(jié)一節(jié)爬上去,看到了青天,才閃出一口氣,跑開。楓樹在脫皮,裂開的帶斑的樹皮里,是光滑結(jié)實的樹干,一路看上去,整棵樹都在脫皮。這是怎樣的一種光景,像火一樣熱辣過后,是痛苦的蛻皮?風(fēng)在林間輕微的穿梭,崖下的東干腳像個看牛的老頭,曬著陽光假寐,而莊稼地卻清爽了許多,稠綠凋去,大地空曠遼遠(yuǎn)。
秋把所有的東西據(jù)為所有之后,把蕭條留給了冬。
我站在東干腳的對面,一張石板橋之后,就是東干腳被太陽烤得焦黃干燥的泥墻。所有的大門都洞開著,里面黑黑的,像一張一張在對著蒼天吆喝的大嘴。我傾聽著,用一塊布,一塊花布,東干腳后山的樹林,將嗷嗷著的東干腳包裹起來,遠(yuǎn)走他鄉(xiāng)。我要度量一下,家到天涯的距離。
東干腳卻用一棵樹告訴我,天涯就在春夏之間,在綠葉變紅葉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