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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年心情散文
一，城事
——我是個死的人，我卻活在生的城。我一無所有。
說來慚愧，在這座城市里我也生活了近二十年，而那些大大小小的街道巷口，那些燈火闌珊的盡頭，我都不盡其詳。于那般匍匐前進(jìn)的茍且年紀(jì)，我就在這座城里走走停停，愛上然后厭倦某條街，遇到然后告別某群人，追逐然后放棄某個夢。這座城如此殘忍，一邊讓我漸漸懂得了天堂尚遠(yuǎn)，地獄不得。一邊卻用它微弱而安穩(wěn)的心跳給我以無限希望。這,便是我的城。
像無數(shù)個有著灰暗天空的周五傍晚，我一如既往的登上那輛五分鐘一趟的班車，眼神空洞，對抗一車喧嘩。天色漸晚，時間一點一滴的在車輪下破碎，車窗外面孤單的景終于在眼里模糊掉，于那些火樹銀花的街道盡頭看到了彼端的記憶繁盛。九點鐘的光景，車上就剩下三三兩兩的幾個中學(xué)生，神色疲憊卻明眸清亮。前面的女孩子梳著干凈的馬尾，戴著耳機(jī)，頭發(fā)在我眼前一晃一晃，似是在聽一首安靜的歌。我轉(zhuǎn)過頭，車站巨大的玻璃門里只有一個孤單的身影，背著內(nèi)斂的暗色書包，利落短發(fā)。而惹我注意的卻是一年前還穿在我身上的藍(lán)白色相間的寬大校服。他身形瘦小，神情漠然的靠在玻璃門上，有著一種甚得情致的怠倦。他就這樣站在那里，固執(zhí)地等待著最后一班與我反向而行的車。而我沉默地看著他，我身旁放在座位上的書包里只有下午自習(xí)時看的兩本書和喝了一半的礦泉水，輕的讓我不太習(xí)慣。公車慢慢啟動，我把回憶拋在狼狽不堪的來路上，逃開�？恐嚧埃瑪�(shù)著一路擦肩的路燈，一塊錢，三十分鐘，三百七十個路燈，這就是我與現(xiàn)在這個世界遙遙不可及的距離。
這些場景如此熟稔，像是結(jié)在心頭的疤，只等在對的時間對的地點，像是被一只爬滿皺紋的手一點一點揭開，露出了依然鮮血流淌的血肉，疼得我?guī)子錅I。如此說來，我便多多少少是奉過去為神明的偏執(zhí)者了。而安迪格魯夫說，非偏執(zhí)狂不能生存。但是，我卻是個不一般的偏執(zhí)者，也就是說，也許我的存在，就是一個矛盾的隱喻。我無法忍于現(xiàn)世的希望，卻更無法再去淪陷在那些燦若信仰的青春。我只能安靜的蜷縮在這座城的某個角落，切膚體驗著命運的戲謔，然后把日子過成一杯白開水，靜靜的穿梭在城市森林里，在漫無止境的寒冷里。
其實我從來沒想過我會留在這座城市里，而就像一切我不想發(fā)生的事情總會發(fā)生一樣，周末的我還會時常走在黃河邊。舊友過年時小聚，我則像是主人，告訴每個人在他們離開的這段時間這座城的變化。而他們，卻像是沉浸于他鄉(xiāng)的新奇見聞，對此興致淡然。這讓我有點傷心，我聽著他們的歡笑，看著他們的流淚，不時聰明得碰杯，很好的掩飾了落寞的尷尬，毫無破綻。
那日，下午擁擠燥熱的公共課堂上，空氣中到處彌漫著充滿汗水與焦躁的氣味。我特意早去一時，撿了一個靠窗的座。打開窗戶，夏天北方的味道隨著窗外略帶沙塵的微風(fēng)席卷而來。困倦一次次襲來，不斷敲擊著我被歷史老師近乎摧殘的大腦皮層。我看著窗外，五月的陽光與大地一般荒涼。在浪費時間的負(fù)罪感下，這些天夜夜伴隨我的對于我生命的悲哀再一次爬上了空洞的軀殼。風(fēng)吹起有著厚重灰塵的窗簾，陽光突然占據(jù)了我的眼，滿世界都是亮。我記不清什么時候，手里還抓著筆，卻早趴在桌子上徹底睡死過去。一覺無夢，但那個午后，卻像是上天給我的我些許光明。就像我所說，我不太喜歡現(xiàn)在，我想回到過去。而其實我心知肚明，我所深愛的，不過是記憶中的你，不過是我的一廂情愿，不過是曾經(jīng)這座城里所發(fā)生的，留給我在睡前或是心情糟糕時用來抵御無盡孤單的一點噓頭。這些，我知道就好。
我曾經(jīng)陪伴你，而如今我已離開了你。我曾告訴你關(guān)于關(guān)于那片澄澈天空的湛藍(lán)，而如今我也不再習(xí)慣抬頭。你也成長為一個有故事的人，甚至不再愛聽什么故事。而現(xiàn)在的我也不會再提及。我們不約而同的疏遠(yuǎn)那些還自認(rèn)為生活在故事中樂不思蜀的人，連同他們廉價的愛情。
二，愛情
——每時每刻，都有著更為偉大的事情發(fā)生著。當(dāng)然不只是愛情。
在這樣一個愛情泛濫的地方，空氣中都彌漫著荷爾蒙的味道。不說說愛情似乎都對不起學(xué)校周邊如春竹筍立的小旅館了。媽媽曾經(jīng)對我說過，上大學(xué)后要好好學(xué)習(xí)，別談戀愛，浪費時間精力。我對此也只是應(yīng)付幾句，不置可否。當(dāng)然這都是上大學(xué)以前的事情了，而今看來，還是大人活的實際。
浪漫大多是抵不過現(xiàn)實的。父輩人眼里戀愛的直接目的是結(jié)婚生子，也許在他們眼里我們?yōu)橹畯U寢的愛情不過是為了耍流氓，且一個愿耍一個愿被耍。這個年紀(jì)的愛情，似乎走到了某種青黃不接的尷尬境地。我們不再相信那些煽情電影里騎個自行車吃個路邊攤兒就泣不成聲再然后以身相許的橋段，更沒有談婚論嫁以安身立命的資本，只不過是獨自穿行在茫茫人海里看著身邊的癡男怨女而心生不甘的一時之念。在這樣一個以工科男居多的學(xué)校里，許多女生都被他們施以過簡單粗暴不甚高明的手段。于是，愛情在晚上八九點鐘的操場樹林完美上映，一票難求。
曾經(jīng)看到一句話：“你愛著的，不過是那個不愛你的她�！鄙磉吙傆腥藧壅f要有一次奮不顧身的愛情，也有人真的奮不顧身地投身火海，把所有熱情葬送在她的冷漠中，執(zhí)迷不悟。小K邊就是這樣一個手捧著愛的號碼牌等在那個女人人頭攢動的地鐵站里淚眼婆娑的文藝青年。早晨買早餐，微博必點贊，然后在放學(xué)時目送她和送她的男生回家。而這女生則聰明的時不時發(fā)來一個捂嘴微笑的表情符號，我看著他孫子一般捧著手機(jī)樂的合不攏嘴，竟心生凄涼。后來畢業(yè)，各奔四方，再后來的聚會上，我看到他愈加挺拔英俊的身姿，舉手投足間都有著深刻成熟的自信。他對我說，其實彼時真的如此依戀于她嗎？實則不然。無非是那女生臉蛋光亮一點，性格孤傲一點，而他則是近似自虐的沉浸在苦尋不得的單相思中。她不愛他，而他卻不可終日于她，這樣黑色幽默的凄美情節(jié)在那個年紀(jì)似乎極具誘惑，而我想，不過是在那些靈魂半浮心有不甘的漫長歲月中為無處安放的躁動覓得的得以撫慰的寄托。
時光如此漫長，長到我不會是你的唯一。在那些故事之后離開你之后我煢然孑立的這些年歲里，我一直記得那永恒流淌著的生命長河旁水草豐茂的靜謐的林，枝椏上芬芳的，都是回憶。以至于日后見慣了寡情薄意，在突然眼眸爬上寂寞的時候，我都會想起你。
我看到他們相愛時的甜蜜，也看到他們分開時的決絕。愛情，并非朝夕之事。吃飯，電影，聊天，這些事情并不是非你不可，換一個人也許可以做的比你更好。我還一直記得電影《八月照相館》里永元的獨白：“我知道愛情的感覺會褪色，就像老照片，而你卻會在我心中永遠(yuǎn)美麗，到我生命的最后一刻�！�
三，父母
——其實我早知道，終有一天我將獨身一人
這些年，你們一直壓著我的性子，試圖打磨掉我那些不容于世的棱角。如此，與你們的對抗自然隨著年歲累積而逐漸升級，就像是在心底最柔軟的地方種上了一顆黑暗的種子，生長起來異常迅速。大概初中時候吧，在一次爭吵后，第一次試圖掙脫你們。我還記得那天我走了很遠(yuǎn)很遠(yuǎn)，心里暗暗得意于腦海中你們失去至親的急躁與自責(zé)。我甚至想象得到母親泣眼責(zé)備父親的模樣。然而天色漸晚，兜里的手機(jī)始終保持靜默，一如我慢慢冷卻下來的心。無奈下回了家，父母表情淡然，更無多話。我失望透頂，把自己撇在床上一覺睡到天亮。而這之后，我再也沒做過如此狼狽不堪的蠢事，只是將所有不滿憤恨積攢在心。現(xiàn)在回想起來，那段日子著實不輕松。我面臨中考，更面臨更年期的母親。那段時間我時常覺得她有遺傳的神經(jīng)問題，于是爭執(zhí)就像是溽熱的夏天里讓人躲閃不及的急雨，毫無征兆地降臨在那個令我厭惡的家。其實越是過去的事情越是經(jīng)不起重拾，那些曾經(jīng)在心中深刻而不可一世的痛苦而今已是笑談。這多多少少寬恕了我罪孽深重的成長。
我早已記不得你們年輕時的樣子，只是在很老以前的照片里依稀辨認(rèn)九十年代穿著長裙的美麗的你和一身的確良英俊瀟灑的他，那是你們的青春。只不過這一切在有了我之后情況變得糟糕透頂。長大后我才從你口中或多或少的知道了那段歲月有多不堪，我有多累贅。時間真的是蝕人的酸，你從那般青春靚麗到現(xiàn)在的匍匐低微，只不過用了我一個成長的時間。母親偶爾在我面前做錯事情，開了微波爐卻忘記放入總是她吃的剩菜，開了冰箱門卻忘記要拿什么東西，她尷尬地掩飾，我卻在用盡全力忍住眼淚。
她那般脆弱，我怎能在她面前再次哭泣。
黑夜像是濃厚的黑咖啡，映襯那條熟稔的街道盡頭的微弱光亮，那里住著我的懦弱。我手拿著鑰匙站在門口，我開始害怕。我害怕媽媽有時神經(jīng)質(zhì)的脆弱，我害怕飯桌上莫名的沉默，我害怕你們近乎討好的關(guān)心，我害怕爸爸頭頂又多出的白發(fā)。其實我更害怕的，是在周末晚上我走出家，關(guān)上門，將你亦步亦趨的叮囑和妥協(xié)隔離，然后紅了眼睛。
一開始，你是我的神明，你告訴我我的未來是什么樣的，我的人生應(yīng)該是什么樣的。而那時我還沒有學(xué)會殘忍，我對此深信不疑。可是后來，我差點把你一生的籌碼輸?shù)囊桓啥䞍�。我知道中考的結(jié)局對你是個絕望的打擊，但同樣，你也沒有告訴我那些黑夜的輾轉(zhuǎn)反側(cè)。你們年輕時都是好強的人，可惜的是，我一如既往的沒有上進(jìn)心，我辜負(fù)你們太多。
你總說我沒有責(zé)任心，其實我一直在努力。以前我以為考出一個不痛不癢的成績足以堵住你們的愁容是責(zé)任，和你吵架后低著頭賠笑臉哪怕你從來不給我臺階下是責(zé)任，在那所魚龍混雜的高中莫名被群毆怕你擔(dān)心從未提及是責(zé)任。但現(xiàn)在，我知道責(zé)任這個名詞有著怎樣寬宏的意義。我第一次希望成長為一個男人。
一個像父親一樣的男人。
父親愛酒，這是跟隨他一生的毛病。隨著年紀(jì)增大，酒品日下。有一段時間讓媽媽傷透了心，甚至幾度分居。長大后，我也多少有些厭惡于他，他總是醉醺醺地來找我的茬，也總被我不留情面的頂撞回去，事過之后我們默契的選擇失憶�？傊菚r我覺得我一定不會成為他這樣的男人，自知狼心狗肺，但確實找不到原因�，F(xiàn)在我總算明了，因為我永遠(yuǎn)無法做一個像他那般偉大的男人。他起初是個普通的建筑工人，后來因單位效益不好被迫自力更生，并不富有，但足以養(yǎng)家糊口，且讓我的生活足夠幸福。父親一向為人老實重情，奈何世道艱險，老實人的日子自然越來越難。有段時間他承受了不小的壓力，欠賬在外。而他又是個自尊心極強的人，這一點我也拜他所賜。他并不希望母親與他分擔(dān)，他們那段日子里吵吵鬧鬧，家里邊每日雞飛狗跳的。現(xiàn)如今我與父親話依舊并不多，只是周末吃晚飯時偶爾爭論一下新聞里提到的某些與我毫無干系的大事情。如今我時常在想，小時有他在，母親和我心里就會安穩(wěn)，而現(xiàn)在我最希望的，是有我在，他和媽媽都能安穩(wěn)。
我早知道，你們不可能陪我直到世界盡頭。我只祈求上天能給與你們以健康快樂，我不指望自己出人頭地，我只盼望不久的將來，你們可以依靠于我。相信我，我早已領(lǐng)略時間那在耳邊呼嘯而過的聲音有多刺耳，我會努力成長，直到比肩父親的高度。
后記：成長的這一路似是夏天的午后，辛辣而漫長。許久沒有寫些東西，總不知以何種筆觸來描述那些深刻的愛與切膚的痛。年齡越大，越是有些情緒說不出口。我們都在慢慢長大，現(xiàn)在所經(jīng)歷的每件事情，都是你將來以微笑的姿態(tài)來回憶的資本。請務(wù)必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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