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蕩在春去秋來的事優(yōu)美散文
至今我依舊在夢里,看著自己回到家鄉(xiāng),陳舊的瓦房在樹林旁顯示出年邁和耐心。那些腐朽的窗格子漂泊著久年的擋風報紙,記載著童年的蛛絲馬跡以及隨意涂鴉的拙樸小鳥,成為那個年代的招貼畫。玉蘭已經顏色頓失,槐花和桐花正趕往春天的路上,濃郁的芳香彌漫著一個季節(jié)女孩子所有的秘密。逃婚的閨女也許明天回來,帶著一個或兩個孩子,讓白發(fā)老娘潮濕的嘆息低低的盤繞在村頭。而恍惚的鏡頭一格格的張貼在堂屋的靈位上,若隱若現如藥液中的黑白底片。
栓柱家在村東頭麥場邊,褐色灰暗的低矮磚墻。仙人掌在瓦盆里耷拉下來青刺的腦袋,曾劃破過我童貞的臉。那年的栓柱穿著喇叭褲。長發(fā)卷曲著保持一種截然不同的高傲秉性,整個河里圈的人都叫他二流子或者賴孩兒。村民的感受往往被他的帥氣折磨的死去活來,寂靜而夢魘般的村莊因存在這樣的變異卻無法言喻。有時他轉過身來露出整齊潔白的牙齒,手腕上手表的指針“咯噔、咯噔”地閃亮了幾下,繼而自行車的`鈴聲傳到他父親的羊圈里。他賣老鼠藥的父親說:“充數頭!”。
英子大栓柱兩歲,村支書家水靈俊俏的大閨女,有果核般的身體輪廓,眼睛在眨動的瞬間產生一種詭異的美麗,似有一種超越現實的激奮涂抹在臉上。鎮(zhèn)上許多吃商品糧的男孩子整天有事沒事的上她家轉,她覺得與她無關,她喜歡豐盛而濃烈的活著。她把成群的日子鎖起來,糖果似的一點點捧出裝滿心田。那個風清月冷的晚上,英子被她娘從栓柱看瓜的棚里拉回了家。早晨起來河里圈的人把話鍛造的鐵響。傍晚栓柱在瓜棚喝了他爹的老鼠藥沒能回來,從鎮(zhèn)醫(yī)院拉回直接在西河灘地埋了。英子匍匐撲向那墳,大聲慟哭。她已經不需要尊嚴或羞恥慌張的提醒。鄉(xiāng)親們長嘆:“這閨女瘋了……”
第三年,栓柱的弟弟二寶死于鼠藥。爹不讓他和西河撐船的閨女相好。二寶安葬在栓柱腳左下邊。青青草覆蓋著他哥。
在老家,雨呀雪呀風呀霜呀間隔著布滿四季的場景,反復的空間充滿勞動細微的聲響和花米團的苦香。只有一條犬牙交錯的街路,鵝卵石和紅石頭疊加出干凈和平整,接納腳印的來臨和消失,它因此愈來愈堅強。狗站立在門樓里吐出紅辣椒的舌頭,盯著母雞帶領一群雞仔消失在老屋的左邊。我常常在歸鄉(xiāng)的路上拋開雨傘淋濕自己、讓雨水打疼眼睛,告訴鄉(xiāng)親我此刻回到老家,正朝家門口遠遠望去。
那年當連長的三大從部隊回來相看我三嬸。第一天三大讓三嬸在院子里齊步走了三圈,“向后轉!立正!稍息!”。第二天帶三嬸去了鎮(zhèn)上民政所申請到了結婚證。第三天喊喊雙方親戚吃了臊子面條,下午帶著三嬸到縣城趕去鄭州的公共汽車。轉車去四川,爾后一二三、再二三的轉車回他的部隊。我三嬸抽抽搭搭哭了一路。從此她將成為依附于一個男人而存活的一棵桃樹,汁液飽滿輕輕顫抖的樹。
三十五年粉塵過去,至今他們蝸居在老家的三間瓦房里。三大把滿嘴的假牙放在牙缸里浸泡著,三嬸彎腰從花生地里回來,撣了撣土,斷續(xù)的鍋碗響過之后端上來兩碗稀面條。三大開著老年三輪車拉著三嬸去街上轉轉。我看著沉默不語的形態(tài),感到彌足珍貴和難過。
因而許多的前塵舊事,隨春去秋來、大雁南飛的開始而成為終局。仿佛存在于汝河水中央的水草,青澀翠綠過,梳理過我的臉、腳趾和暖陽,隨浣溪少女失落的發(fā)絲一去不再重現。這些看來依舊是茫茫蒼天對這片土地的恩慈。對我的鄉(xiāng)親來說這種存在只是年年的煙花、莊稼浪漫的反復,留下的只不過一地微粒的塵埃。
現在大雪。時間。野火。彩色圍巾。記憶的相冊。人生旅途。以及風花雪月的文章。都是如此,用巨大的悲鳴和喜樂,意味深長地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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