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瓜不是瓜的散文
前些日子讀汪曾祺的《苦瓜是瓜嗎？》：“最愛吃苦瓜的似是湖南人。有一盤炒苦瓜——加青辣椒、豆豉，少放點(diǎn)豬肉，湖南人可以吃三碗飯�！庇X得親切得不得了。汪曾祺是江蘇高郵人，他的老師沈從文是湖南人，怪不得汪老師在他的作品里老是提到湖南人，可見汪曾祺對我們那的偏愛。
苦瓜味苦，清熱。湖南人喜歡清炒苦瓜，切幾棵辣椒進(jìn)去，辣得滿頭是汗，卻還一個勁地嚷嚷：“不辣不革命”。有的人家炒苦瓜，快要出鍋時，加點(diǎn)豆豉，每次不多放，調(diào)味用。豆豉黑不溜秋地像羊屎粒粒，不起眼，味也是苦的。
小時候，�？匆娡夤诜壳拔莺蠓N苦瓜。苦瓜的種子都是頭年精心挑選出來，用廢紙包好，平時擱在干爽的地方。在鄉(xiāng)下，廢紙不多見，上次外婆包種子的紙，用的是外公枕頭下一本枕了好幾年的《紅旗》雜志，連封面都泛了黃。外公平時自己卷煙都舍不得用，外公說：上面的中央社論，不能隨便撕，撕錯了犯法。
外婆每年留的種子分好多種，有絲瓜、南瓜，還有毛冬瓜，每樣都不多，只有一手窩的。外公在門前用鋤頭鋤出一個個土坑來，一腳掌遠(yuǎn)一個，外婆跟在后面一粒粒地放，跟放金蠶豆一般。培上一層浮土后，外婆總要用腳在上面輕輕踩一下，外婆的腳丫子還沒有我的大。我負(fù)責(zé)去坡下的池塘里擔(dān)水，一擔(dān)不夠，兩三壟地，得挑五六回。我每次去挑水，趔趔趄趄的'，差點(diǎn)摔到田里去，外公說我是在跳“芭蕾”，到底城里來的伢崽。外公讓我少挑，我挑的夠少的了，多了我也挑不動。
家里最有力氣的是滿舅，他那年才二十歲出頭。滿滿一擔(dān)糞在他肩膀頭上，“嘎吱嘎吱”地響。糞是自家豬欄里的。起糞的活，每年都是滿舅。過了年，滿舅拿了釘鈀，穿了雨鞋，在豬糞欄里“酷嗤酷嗤”地走�！扒f稼一支花，全靠糞當(dāng)家”。施過肥的苦瓜秧，長得快。
沒幾天的工夫，葉兒從松軟的土里探出頭來，東張張西望望。再過些日子，藤蔓四處爬，長的十多公分，短的才一手拃，帶著卷兒。外公開始忙著給苦瓜搭架。藤爬到哪，架子就搭在哪。外公家的木格子窗欞上，每年都會纏上去幾枝藤蔓，翹著腦袋鉆進(jìn)了屋子。搭架簡單，用山里撿來的枯樹枝，也有用細(xì)竹棍的，五花八門。我們那，杉樹用得最多，杉樹上有刺，扎手，雞鴨貓狗不敢在菜園子里亂竄。
苦瓜開黃花，五瓣兒。
苦瓜表皮疙里疙瘩的，不中看。
苦瓜不好儲存，現(xiàn)摘現(xiàn)吃�？喙戏艃扇�，轉(zhuǎn)圈兒有了深紅色，身子骨軟塌塌地，從中間劃開，里面是籽，紅籽，紅得嚇人。按汪老師的說法又叫“癩葡萄”，真的像。
苦瓜只能炒了菜吃�？喙喜徽郴�，好洗，在水里擼幾下就行。洗好了的苦瓜丟在砧板上，連瓤帶籽全部摳掉，打斜切片，再撒上一把鹽，揉，使勁揉，揉出水來，再用涼水沖一沖。揉過了的苦瓜沒有那么苦，吃起來也沒有那么生硬。
苦瓜苦，小孩子不怎么愿意吃。大人說：吃了苦瓜，不起熱痱子，不生痘。此話一點(diǎn)不假。我在南方長大，從來不注重打理，更沒抹過什么高級護(hù)膚品，皮膚卻一直很好，很少長癤子、膿瘡之類，省了不少的化妝品錢。
袁子才《隨園食單》指出：炒青菜須用葷油，炒葷菜當(dāng)用素油。很有道理。我們那炒苦瓜時，擱豬油，很少擱得起肉。那個時候，豬肉得去街里的肉鋪稱，七毛九一斤，憑票供應(yīng)。
鄉(xiāng)下以前裝葷油的罐罐，自家土窯燒的，紫色釉面，透亮。左邊盛油右邊裝鹽，上邊有耳，能拎起來，方便。我在鄉(xiāng)下住過八年，從來沒見過外公外婆什么時候往里添加過，以為那玩意永遠(yuǎn)使不完。
北方也有賣苦瓜的。不論斤，論根賣。粗一點(diǎn)的，長一點(diǎn)的，賣到三塊錢一根，五元錢兩根，冬天夏天都是一個價，不漲，也不跌。市場上，老頭老太太詢了價，專挑個大的拿，不吃虧。
北方人吃苦瓜，大多涼拌。用水焯，滾一個開水，撈出，拍兩瓣大頭蒜，撒幾粒細(xì)鹽，配上醬油醋，香油四五滴便可。脆，不怎么覺得苦。
苦瓜真不應(yīng)該算瓜，瓜果桃李都能生著吃。
小時候我們那吃瓜，都是切了片吃，按人頭分。西瓜還好說，十多斤重，每人五六塊，吃到最后，肚子滾瓜溜圓。蘋果、梨、桃子都小，切不了幾片。一人一片，不夠塞牙縫。老妹沒出生前，我是家里的“老疙瘩”，享受特殊待遇，每次吃水果，由我先挑，其次才輪到哥，最后兩片連核帶籽的，歸了父母。那時我還沒聽說過“孔融讓梨”的故事。
在我印象中，從小到大我沒單吃過一個蘋果、梨、桃子，就連桔子也是剝了，分著瓣兒吃。大人們都說：吃獨(dú)食的孩子，沒有人喜歡�，F(xiàn)在生活好了，家里現(xiàn)成的水果，媳婦不送到面前想不起來吃。
為這事，媳婦沒少數(shù)落我：看把你能耐的。真應(yīng)該讓你穿越到從前，再回去過一段苦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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