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講臺上陶醉散文

　　在講壇上陶醉

　　教室，講臺，黑板，一個瘦削的青年－中年－老年人，在講授如何把大千世界、五行八作、喜怒哀樂、生老病死用一只筆表現出來，這是在上寫作課程。我，在漫長的33年間，就這樣地在講壇上陶醉著。

　　用語言文字再現人類生活的場景與感受，是作為萬物之靈的人類的諸多創(chuàng)造之一。人類在生存發(fā)展的歷史過程中，先是自發(fā)地記錄，后是有意地創(chuàng)造，久而久之寫作成為了一門學科。我作為一個一生以寫作為人生樂趣、以教授寫作學科理論與技巧為職業(yè)的人，最最陶醉的就是身心融化在它的氛圍之中。

　　我在講壇上陶醉，是因為我和學生得以進入名家名作創(chuàng)造的審美境界之中。名家名作不僅在內容上揭示一定歷史社會條件下的本質與規(guī)律，而且必有對鮮活的細節(jié)和場景的描摹。請看魯迅筆下祥林嫂的眼睛：“她只是順著眼�！薄绊槨北憩F了她的屈辱、順從；“只有那眼珠間或一輪”，“間或一輪”表現了她的眼珠經常是木然不動的，這是生命力已經枯竭的征象。再看老舍筆下的“雨”：“白亮亮的雨點”,“直的雨道”，“空中的雨往下倒”，這細致、準確地寫了雨由小到大的景況。

　　我在講壇上陶醉，是因為我得以把自己創(chuàng)造的審美境界向學生展示。我自少時醉心于寫作，在幾十年的磨練中也偶有所得，課堂使我得到了這樣的機會。我常常結合教學需要，把自己的寫作實例講給學生聽，是展示也是交流。我寫過一篇題為《他倆》的小說，內容寫一對雙胞胎兄弟，在極左政策統治時期，學業(yè)優(yōu)秀做了大學教師的哥哥，和學業(yè)低劣做了營業(yè)員的弟弟，兩個人有了不同遭遇。哥哥在政治上屢受挫折，生活陷于困窘；弟弟因為頭腦靈活善于鉆營，而發(fā)家致富。我從構思、取材、結構、寫人等方面加以解析，使學生具體了解其中的關節(jié)和奧秘。我還把自己作品中的得意語句，和學生們共同欣賞切磋。如贊嘆“眼淚”的語句：“人類在生存過程中，產生這可以隨著感情而洶涌澎湃的液體，該是一個奇跡。”另如表現知識分子命運的語句：“并不是每顆種子都能夠落地、發(fā)芽、生根、成長，決定它們命運的是風向�！�

　　我在講壇上陶醉，是因為我得以把學生們創(chuàng)造的審美境界加以展示和交流。寫作課堂，是師生們展示和交流的場所，對學生優(yōu)秀習作的推舉、觀摩，尤為重要。學生們每有佳作，定會著力總結其成功的因由，以便推而廣之。即使是一個有力的細節(jié)，一句傳神的話語，也要及時肯定，使其擴展影響。一位同學在作文中寫了父親送他入學，事后他在包裹中發(fā)現兩根麻花，其中一根上咬了一口，留下牙印。顯然，這是父親從嘴上省下的一根麻花啊，它表現了深深的愛子之情。這樣的細節(jié)，經交流，會對大家有深刻的影響與借鑒。直到20年后，同學返校聚會，還提到這個“牙印”。

　　感謝我的職業(yè)，它使我的興趣、愛好得以延續(xù)，使我終生得到文學的滋養(yǎng)；如今，我雖然身已退休，但是我的心，卻始終在文學審美境界之中。

　　再贊我的職業(yè)

　　人生在世，總得有一份職業(yè)借以謀生。職業(yè)既然是謀生的手段，那就免不了它的不隨人愿，艱苦繁難，任人驅使。如果此生幸運，得到一份好職業(yè)，那真是八輩子修來的福份。我一生從事文學的寫作教學，這對我來說，是最理想的職業(yè)活動；對此，我在許多文章中有所贊嘆。如今，再次深入地談談。

　　最理想的職業(yè)有幾個特點:

　　第一，職業(yè)活動合乎自己的興趣愛好。人世間，人們?yōu)榱酥\生，從事各式各樣的職業(yè)，總體上看絕大多數人都不合自己的興趣愛好。人們在少年時期大多有各式各樣的向往，“長大了我要做什么”，是每一個人的夢。然而，生活是冷冰冰的，圓夢者難有幾人。我有過作家夢，由于政治因素的沖擊，終于作罷。所幸者，從事文學的寫作教學，仍是我的興趣愛好所在。

　　第二，職業(yè)活動有深厚的文化內涵。文化是人類生活的軌跡，是人類智慧的積淀。千千萬萬種職業(yè)，都在人類文化寶庫中留存各自的痕跡。不過，職業(yè)之間確實有粗細差別，有文野之分。高等教育中的文學教育，對人類文化積累的貢獻，是處于較高層次的。

　　第三，職業(yè)活動屬于復雜的體力或腦力勞動。人類的勞動，有體力與腦力之分別，也有簡單與復雜之不同，體力與腦力，可以不分貴賤；但是，簡單勞動與復雜勞動，總應該承認其差別。1950年是我人生途程中的一個轉折點，那一年，我放下鋤頭，又進了學堂。1956年，是我生命途程中又一個轉折點，我離職上了大學。大學教授這一職業(yè)，不敢說高人一等，但總該是復雜的腦力勞動者，我為我的職業(yè)自豪。

　　第四，職業(yè)活動中能夠有個人的豐富感受與體驗。人們的生活，如果簡單的分割，可以分成三等份，一份是職業(yè)活動，一份是業(yè)余的個人生活和社會生活，一份是休息。在較多的情況下，人們的職業(yè)生活與個人的業(yè)余生活和社會生活，并沒有多大的關聯；也可以說，他在個人業(yè)余生活和社會生活中的種種感受與體驗，對他的職業(yè)并沒有什么幫助，有時甚至相互干擾與排斥。文學教育這一職業(yè)，打通了業(yè)內與業(yè)余的界限，業(yè)者的生活經歷、體驗、感受、哲思，都為職業(yè)活動提供涌流不斷的素材與教例。

　　第五，職業(yè)活動的服務對象能夠和自己交流。任何職業(yè)，都是在為他人服務，業(yè)者和服務對象，必然有一定的交流。這兩者的接觸與交流，一般都是隨機的、短暫的、膚淺的；而教師與學生的交流，卻是有指向的、較長期的、深入的。課堂上與輔導時師生的交流，其情感的濃度，是僅僅次于家庭親情的層級。有的師生，結下了終生的情誼，至今，我還有許多在互聯網上呼應的學生。

　　第六，職業(yè)活動中具有自主性。職業(yè)，最怕遭遇驅使。主管者的冰冷的、粗暴的、武斷的有時甚至是錯誤的指揮，是從業(yè)者最高級別的痛苦。我很慶幸，我所從事的職業(yè)活動，完全由我自己決定內容和方式。在我33年的教學活動中，教學大綱、教材、教法，都是我自己編寫與組織的。這并非是主管者的寬容，而是由學科內容的學術性所賦予的自由與自主。

　　第七，職業(yè)活動的評價具有社會性。任何個人的職業(yè)活動，都會產生社會效應。高校教學活動的社會影響，較之其它活動更為深廣。在校內，教學效果在學生間擴散，對每一個教師都有定評。每一門課程的內容深度，教師傳遞的方式技巧，透過課程顯示的教者的修養(yǎng)，在學生中都有定評。主管者對屬下教師作出評價時，依親疏遠近得出的結論，常常顯得軟弱無力。一般來說，高校有聲望的教師，在校外都有較多的教學活動，它的影響就更加深廣。我本人很珍惜上世紀60至90年代，我對本地教育界和文藝界所做的工作與貢獻。

　　第八，職業(yè)活動的影響具有延伸性。一個人的職業(yè)活動，總是有時限的，高校教師的工齡最長的也不過是40年。但是，師范院校具有它的獨特性，這就是它的代代相傳，接力延續(xù)。在我們的學生中，有過祖、父、孫三代在我校學習的特例。我們很為自己作為黑龍江省培養(yǎng)師資的工作母機而自豪，我們的一代代學生，遍布北大倉這黑色的土地上。

　　感謝命運，感謝生活，給了我一個美好的職業(yè)！

　　喜看弟子過三千

　　我生而有幸，做了一輩子教師。我教過的學生，校內、校外全算起來，怕是遠遠地過了三千之數了。

　　先說校內的班次，我教過的有統招班34個，函授班14個，培訓班4個；再說校外的班次，有干部培訓班3個，師資培訓班7個，文學作者培訓班4個，自學輔導班6個，創(chuàng)作報告會20多次，等等。

　　我教過的學生中，當然在教育界工作的居多，有本省的教育廳的副廳長，有教育局長、校長，有各個級別的模范教師；因為是中文專業(yè)，也必然要出現幾位頗有成就的作家、詩人；至于校外的學生，因為教過不同專業(yè)的自學考試的學生，那就五行八作，各種職業(yè)都有了。我上街游逛，經常有人跟我打招呼，我一定要詢問：“你是哪一屆的？”有一次，我誤把鄰居當做學生。更可笑的是，一次在公交車上，因為女兒戴口罩，我也把她當作學生。

　　因為我教的是寫作課，必然要密切聯系社會生活實際，我又習慣把自己的生活經歷與體驗作為實例，內容較為生動、鮮活，所以有些事例烙印在學生頭腦中。學生畢業(yè)多年后，各種機會的相見時，那些課堂上的事例，還常常成為話題，勾起大家的回憶。

　　各類、各屆學生畢業(yè)后的返校聚會，是師生們的節(jié)日。如同園丁為耕耘過后的果實而陶醉，聽著學生們的匯報，為他們的成績而欣喜。學生中，有父子、母女出于同一師門的，我初期教過的男生、女生，20多年后，他們的子女也來上學了；在學生中，還有許多人的中學教師，是我們的畢業(yè)生，這也算是教書育人的接力賽了。

　　我工作的20世紀下半葉，是黑龍江省教育翻身的日子。我省師范類高校，1956年才招第一批本科生，我算是第二批了。那時黑龍江的中學，科班出身的教師，實在太少了，常常是高中生教中學生。我們學校初期培養(yǎng)的專科生，大受歡迎，都成了骨干。后來，就是自學系統的畢業(yè)生，在基層也都是寶貝。齊齊哈爾師專－師院，雖然是個規(guī)模不大的學校，可是在培養(yǎng)黑龍江省師資方面，起到了舉足輕重的作用。

　　人到老年，常常想念親人，除子女外，我們掛念的就是學生了�；ヂ摼W給我們提供了方便，我們時時在網上搜尋，學生們的業(yè)績給我們很大的安慰。國家級優(yōu)秀教師，重點中學的把關教師，在基層教育部門的干部，在山區(qū)堅持教學的教師，這些都是我們的學生啊！可以自豪地說，在培養(yǎng)黑龍江中學師資工作方面，齊師專－齊師院，支撐起半壁江山。

　　孔子有弟子三千，我們的學生可遠遠超過此數；自然，論起賢人來，也不止七二之數啊！

　　退休之樂

　　光陰似箭，轉眼退休21年了。如果有人問我，退休生活如何？我會愉快地回答：很好，樂趣多多！

　　退休第一樂，在于自主。我這輩子，工作34年，必然得有人做頂頭上司，必然得聽他的支配。事實就是如此，不管他是內行還是外行，不管他是出于公心還是私心，不管他是正確還是錯誤，你都得聽他的。這種狀態(tài)，使人們很別扭，很糾結，很屈辱。如今退休，自己為自己作主，自己管理自己，自己支配自己，很順暢，很自在，很輕松。

　　退休第二樂，樂在自由。自主帶來自由，退休的人愿意做什么，就做做什么，不必請示，也不用匯報。每日三餐，應求可口；動靜起居，必合興致；琴棋書畫，愛喜則選；靜坐野游，遂心所欲。時鐘失去效力，打破早八晚五；節(jié)令可以調整，全年皆是假期。

　　退休第三樂，樂在輕松。退休之人，不單卸去工作擔子，就連家庭擔子也卸去了。此時，子女皆已成人，各自糊口去了。依中國現行的工資制度，退休時都是相對的高薪，生活很是寬裕。過去手頭緊想吃而不能買的物品，買來就是了；過去怕占用基本生活費用不敢想的旅游，去游就是了。要改改把吝嗇當節(jié)儉的老觀念，也學學小青年的自在逍遙。

　　退休第四樂，樂在有為。興趣、愛好，是一個人年青時的夢。人們的工作，完全與個人的興趣、愛好統一合拍的情況，是不多見的。工作，是謀生的手段，為了生活人們常常要舍去個人的興趣、愛好；卸去工作擔子，正好有時間和精力去圓青年時的夢。就我的情況看，我的青年夢是在小說創(chuàng)作上想有所成就。由于幾次政治活動的干擾，創(chuàng)作環(huán)境也有變化，我只能改變路徑。我本著多年的教學積累，結合兩個女兒的教學需要，在外國現代派小說技巧方面做了一些資料搜集、整理，為她們的科研做些輔助工作。這方面工作的成果是，完成一部25萬字的理論專著《現代派小說技巧論》，書稿將伺機出版。

　　退休第五樂，樂在怡情。怡情，調節(jié)心情，陶冶情操。人生的最高境界，是靈魂純凈，心境空靈。名也好，利也罷，全都置于身外；進也罷，退也好，與世無爭。面對成功人士的顯赫，內心表示贊嘆，并無妒嫉之意；目睹失落者輩的凄慘，暗自略表惋惜，絕不樂禍幸災�？梢哉f，工作必須入世，退休方能脫俗。

　　以上五樂，其樂融融，愿與同道者共享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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